葬禮的過程似乎很短，卻又好像很長。那四個人放下棺材后，便有一個略有些矮胖的圓臉女人站出來，開始念悼詞，大概是說克爾夫校長生前種種高貴的精神和學(xué)術(shù)成就是偉大的，人們將永遠銘記他等等。她念完后，棺材突然在一瞬的白光中被包裹進了一座純白的墳?zāi)怪校贡峡讨藸柗虻娜赃呥€有一塊石碑立著。

　　音羅的一個學(xué)生走上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在那塊石碑上用自己的魔力工整地刻下一句想對逝去的校長說的話，離開。緊接著，另一個學(xué)生也上去了。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在石碑上留下自己的話，最后，上面密密麻麻地刻了三十句話，字跡各不相同卻都很工整。

　　在三十個學(xué)生代表之后，其他人也有序地在克爾的墓前各放下一束鮮花，然后安靜地瞬移離開。那座白得毫無瑕疵的墳?zāi)购芸炀捅换êＫ采w，大多是菊花，但楚星瀾發(fā)現(xiàn)克爾夫的很多老友都放了百合。

　　人幾乎都已離開，季延卻還沒走，就站在不遠處。楚星瀾強迫自己往前走，堅決不朝他那兒看。她在克爾夫的墓前放下一束從隨身空間里取出來的白百合，順帶施了一個小法術(shù)，使它能永久盛開，不像她胸前的那朵一樣被寒風(fēng)吹壞。

　　“幾百年了呢……”楚星瀾凝視著墓碑上的名字，“當初我父母去世的時候，他還來參加過葬禮，現(xiàn)在，我參加他的葬禮了。”

　　“一個關(guān)愛小輩的老人，“洛清漓也放了一束百合，故作輕快地說，“他們應(yīng)該在悼詞里贊揚一下他對小輩們的好，這樣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楚星瀾沒說話，只是看著克爾夫的墓碑發(fā)愣。幾百年前的記憶已經(jīng)很久遠了，可她硬是從腦海中翻找出了一些碎片。

　　她父母去世的時候，一向不善言辭的克爾夫極其耐心地安慰著她，當時她哭得不能自已，而克爾夫，一直陪在她旁邊。

　　她應(yīng)該進學(xué)校接受正規(guī)教育的時候，克爾夫也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親自寫了信邀清她去音羅學(xué)院就讀，但楚云卻不會同意她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離開。

　　她隱居深山時，楚云大力抹黑她，克爾夫公開表示了對昔日戰(zhàn)神之女的信任以及對楚云的懷疑，結(jié)果受到了嚴厲警告，險些被革職。

　　而現(xiàn)在，成為傀儡之前，容衍肯定問過他的意愿，畢竟制造出那樣一個傀儡絕非易事，這一邊。楚星瀾知道自己不值得他這樣做，他不殺她，或許是因為她是昔日戰(zhàn)神的女兒，是他老友留下的唯一血脈，又或許，他不愿與容衍陣營成為一丘之貉。

　　但他卻死了。

　　楚星瀾用手指細細描摹著墓碑上的那個名字，眼中滿是譏諷和陰郁。先是她的父母，然后是克爾夫，下一個.……是誰呢？

　　明明他們都沒有錯，可為什么……什么偏偏是他們？

　　她無意間攥緊了手，指甲深陷進掌心。心里的一個聲音在瘋狂地叫囂著，罪魁禍首還逍遙法外，無辜之人卻一個接一個地離開，憑什么？憑什么啊！

　　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勸慰著，卻很快就被淹沒。

　　她該怎么做？

　　叫囂的聲音充斥著整個大腦——這樣的局面必須被改變！

　　楚星瀾甩了甩頭，試圖讓頭腦冷靜下來。就在剎那間，一個極其瘋狂的念頭突然閃現(xiàn)。

　　如果屠殺不會停止，那她可不可以……

　　“星瀾，冷靜一點好嗎？”一只溫暖的大手輕輕放在了她的肩上，季延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后。

　　楚星瀾這才猛然發(fā)覺自己剛才有多沖動。

　　“你自己可能沒有察覺，但你周圍真的有很明顯的低氣壓呢。”季延溫和地說。

　　“瀾，你的臉色很不好……”洛清漓滿臉擔(dān)憂，“你是不是又強行翻動記憶了？”

　　“沒有，我沒事。”楚星瀾朝她擺擺手，眼睛卻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季延的神情。似乎……和以前沒什么不同。

　　“知道嗎？”季延突然地來了這么一句，“上面已經(jīng)查出戈西特的死是容衍所為，卻壓下了這個消息。”

　　楚星瀾聽出校長的意思，暗自松了口氣。至于法協(xié)隱瞞真相的行為，她并不感到驚訝。對惡性事件視而不見，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表面的和平，可容衍怎么會就此罷休呢？這樣反而會讓他更加囂張，平行世界的人遲早會炸開邊境結(jié)界，容衍和其他反過來整自己人的家伙大概率也在其中，因為，魔法界的管理者不僅軟弱，內(nèi)部還有矛盾。這樣下去，二十萬年前那段血腥的歷史必將重現(xiàn)！

　　天，開始下雪了。細小的雪花從空中飄落，紛紛揚揚，落在三人的身上，落在克爾夫的墓前，然后逐漸鋪滿了地面。

　　“我……要去一趟白塔。”楚星瀾打破了長時間的沉默，“雪看樣子是會越來越大的，你們快回去吧。”

　　季延輕輕拂去她頭頂?shù)难_玩笑般說了一句：“下午記得回學(xué)校，就算你已經(jīng)學(xué)過一遍老師教的內(nèi)容了，也不準曠課哦。”

　　楚星瀾扯出一個微笑。

　　“你們快回去吧——回去，清漓，你要是感冒了文成斌一定會很心疼的。”她朝兩人揮揮手，轉(zhuǎn)身離開。

　　洛清漓看著她踏過薄薄的白雪，身影逐漸遠去，小聲嘀咕道：“我才不會感冒呢。”但接著，她又把手在嘴邊攏成喇叭狀沖那個越來越小的背影喊話。

　　“瀾！你要是這么淋著雪走過去也會感冒的！”

　　楚星瀾聽到了她的話，轉(zhuǎn)身揮了揮手，然后瞬移了。洛清漓見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才滿意地隨季延一起離去。

　　她絕對想不到，楚星瀾是瞬移到了不遠處某個她看不見的地方而已。她不希望她擔(dān)心，但她確實需要用走路的時間來梳理一下思路——有些問題拖得實在太久了，并且在它們解決之前又會有新的問題冒出來，她今天必須全弄清楚！

　　白塔并不遠，它就建在拉維多克北面，那里是郊外，平日人煙稀少，倒也清靜，很適合白啟這樣熱衷于鉆研深奧問題的人居住。

　　風(fēng)雪漸大，楚星瀾不得不從隨身空間里找出一把很久沒用的陳舊的黑傘，加快了腳步。

　　白塔高聳的輪廓變得清晰起來。大門還是像之前一樣敞開著，周圍的黑色荊棘似乎更茂密了，斜伸的尖刺看起來像惡魔的爪子。

　　楚星瀾在門口收傘的時候，偶然瞥見黑漆漆的荊棘叢中有些許紅色，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是零星的幾株不知名的花，在寒冷的冬季肆意綻放，伸展著血紅的花瓣。

　　由于上次并未見過這些花，楚星瀾帶著幾分好奇想要觸碰最近的一株。靠近花瓣的一瞬間，她突然感覺到體內(nèi)并不強的火屬性能量產(chǎn)生了共鳴。一愣神的功夫，她的手指就不小心被旁邊荊棘的尖刺給扎出了。

　　楚星瀾無奈地收回手，又看了看那些妖冶的血色花朵，便走進了明亮舒適的客廳。

　　白啟早就在那兒等她了，桌上還擺著一壺?zé)釟怛v騰的茶。楚星瀾一眼就注意到了師父極為罕見的純黑色裝束。

　　“快坐吧，來暖和暖和。”白啟向她招了招手，茶壺自動倒好了兩杯熱茶，“葬禮上你一定很冷。”

　　楚星瀾嘆了口氣。冷，當然冷啊。

　　“可惜我最近不宜外出，沒法參加他的葬禮。”白啟也嘆了口氣，頓了頓又說，“他的離開……給你帶來了不小的影響吧？”

　　“是的。”楚星瀾把今天出現(xiàn)在腦子里的想法說了出來——除了最瘋的那個。白啟耐心地聽完了，等她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才開口。

　　“一切的經(jīng)歷都遵循著命運的軌跡。你父母、克爾夫校長或其他人，他們——應(yīng)該說我們，我們所有人，最后的結(jié)局都早已注定。你一定會說，命運是能夠改變的，我之前夾在預(yù)言之書里的字條你大概也看了，可實際上，你為改變命運而做的都已經(jīng)包括在“命運”中了。所以，我們會遇見什么，會選擇什么，會成為什么，都是必然經(jīng)歷的。

　　“至于我們要經(jīng)歷的事情是什么——我的觀點可能不完全都是正確的，但這一點絕對不會錯———做了什么，就得到什么。比如說，身負罪惡之人，“惡”會在某一時間反還于他。這是亙古不變的定律。當然了，有時候真心悔改也能抵消一大半的罪惡。我講清楚了嗎？”

　　楚星瀾久久地凝視著自己的手。這雙手，曾無數(shù)次沾染鮮血，但是……

　　“復(fù)仇也是惡嗎？”

　　白啟笑了。

　　“嗐，你怎么知道你的復(fù)仇對象不是曾經(jīng)被你招惹過，現(xiàn)在才來報復(fù)你的呢？我們的靈魂是不朽的——除非魂飛魄散，否則就一直存在。這樣一來，我們就會重生很多次——不是你這種非正常重生啊，我指的是再投次胎的那種，重生了就不記得上輩子了。這是無止的輪回。既然如此，你怎么知道你這次正常重生前都干了些什么呢？

　　“冤冤相報何時了啊？會進入惡性循環(huán)的。”白啟喝了口茶，“總有一方會先放棄復(fù)仇——雖然，沒人知道這個循環(huán)要持續(xù)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