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戴精誠在B市中醫院上班的第三個月。

　　對于這位剛剛被聘任進針灸推拿科的新同仁，科室的其他同事還是很滿意的，戴精誠來的三個月里，可以說是深得大家的喜愛，不爭名，不求利，待人隨和又專業能力過硬，除了每個月需要耗時一天充電外，真可以說沒什么不好的。

　　顯而易見，戴精誠是個機器人，高端貨嘛，看起來，摸起來，與常人無異。據說他被研制出來是為了從中醫的角度解決人類的各種疑難雜癥。牽頭研發他的屠老和助手白緋也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從中醫典籍云庫中為他申請了終端共享權限。不客氣的說，戴精誠的一身手段不異于融合了古今中醫名家的學術精髓。

　　人類在仿生學和AI領域上的成就是毋庸置疑的，這一點從戴精誠的診療過程中就可以看出來。從切脈舌診到陰陽辯證，從傷寒溫病到補土易水，從艾灸扶正到提插捻轉，沒有不信手拈來，舉重若輕的。本來被喝號“龍骨”的古板針推主任最后也笑呵呵地放下了心，甩手掌柜一做，賦閑田園去了。當然，戴精誠的主任級工資還是人家“龍骨”的。畢竟活兒可以不干，錢不能丟不是？

　　日子久了，大家也都打起了戴精誠的主意，畢竟人家能力有，向上的野心沒有，工作有，工資不需要有，所以大家也都琢磨著不如也讓戴精誠替替自己，畢竟偷懶和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日子沒誰不想過。于是才有了此時此刻戴精誠的滿臉不解。

　　看著內科的聘任書，戴精誠倒也沒什么不情愿。自己被制造出來的目的就是服務人類，這覺悟他早有，所以換了胸簽也就坦然地開始了坐診。其實有的時候戴精誠也會想：如果自己真有個肉長的cpu，那他這覺悟是不是也能當個圣人了。

　　一天的診療結束，戴精誠倒是沒什么疲勞可言，畢竟定時清理后臺緩存是人家獨門的“養生秘訣”。轉到了內科唯一讓他感覺新鮮的也就是擁有了開藥方的環節，畢竟在針推科可用不著開方子。

　　不過天有不測風云，機器人也難逃禍福。半個月之后戴精誠就被患者家屬堵在了處置室里。

　　家屬怒不可遏，鬼吼連連。零言碎語中戴精誠倒也聽了個大概。病人有腦出血的既往病史，在院里調養了一陣以后可以安穩出院，出院時戴精誠叮囑家里備下安宮牛黃丸以做防備。畢竟這藥在突發腦部疾病的時候可是救命的良藥。家屬還真上心，老爺子還沒到家呢，安宮牛黃丸就買回來了。誰知道好巧不巧，過了沒幾天還真就犯了病了。一丸藥下去，真仿如泰山壓頂之時去了個草尖尖；汪洋沒頂之處消了個水珠珠。

　　面對控訴的戴精誠百思不得其解，在見過了患者重新診斷后，愈加迷惑。按照醫書典籍的記載，安宮牛黃丸是絕無不對癥的，一旁的院長在核實了并無錯漏的診療記錄后也是大惑不解。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使得戴精誠的邏輯算法開始出現了難以自洽的現象，繼而便開始了機械而又重復循環的一遍遍檢查。

　　安撫好了患者家屬，拽走了陷入卡死的程序框圖的戴精誠，院長百般無奈之下請來了戴精誠的發明者屠老和助手白緋。到底是專家，三下五除二，復位重啟了戴精誠，驅離了其他人，屠老開始獨自和戴精誠交流。

　　“我看過你的診斷，沒有問題”

　　“……”

　　“我建議你不要去思考這件事，因為問題不在你，這件事對你來說無解。——要聽聽是怎么回事嗎？”

　　“你可以說說看，我上傳給云庫，當然，如您所說，我未必聽得懂……”

　　“其實很簡單，你也能聽懂，只是我疏忽了，并沒有給你錄入醫學典籍以外的東西。你開的安宮牛黃丸是沒有問題的……只是……只是安宮牛黃丸的炮制出了問題，原本其中的天然牛黃現在因為禁令已經被替換為人工牛黃，而犀角因為禁止獵犀也早被換作了水牛角。這幾種藥料雖然性味相同，功效接近，但是藥力卻天差地別，后者遠不如前者。所以才會出問題。嗯……也就是說，你的診斷沒問題，是藥的事。”

　　“也就是說這并不是我們機器人的問題，而是你們人類的問題？”

　　“可以這么說吧。”

　　“人類的問題還真嚴重，為了輕松便捷，把工作交托給了我們機器人，然而你們又不能保證其他環節的正確性……那么你們發明工具并使用工具到底是智慧的進步呢，還是懶惰滋生的退步呢？”

　　“嗯……這很難說……很難說……或許……我覺得……”

　　“我們被創造出來的同時，被賦予了鐵律——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絕對不可以傷害人類。同時也被設定‘能夠制造并使用工具的高等動物是人類’。那么如果有一天人類因懶惰而最終喪失了使用甚至是制造工具的能力。那么這種高等動物還是人類嗎？如果他們不是人類的話，那我們應該對他們做些什么呢？”戴精誠說到此處不由陷入了沉思。

　　屠老一時間大汗淋漓，眼睛不由得死死盯住了戴精誠被硅膠仿真皮膚包裹下的納米主板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