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不是說父親今兒也來了嗎?”
“瞧我,都給忘了,他在殿外候著呢。”自從段文琦入閣,段莫就卸任了兵部尚書的官職,回家養老了。這幾年邢氏不管他,他更加糊里糊涂,放飛自我了。邢氏要跟段扶風談正事,怕他亂插話,就讓他先在外面等著了。
段扶風對身后的女官說,“快去請父親進來。”
不多時,段莫邁著樂顛顛的步伐進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青衣少年。
段扶風沒讓他行禮,就立刻賜了坐,“父親可有日子沒進宮看女兒了。都去哪逍遙快活了?”
“娘娘這可就冤枉臣了,臣這些日子沒入宮,是專心想為娘娘分憂呢?”
“哦?”段扶風笑著問,不知道自己這便宜老爹作什么妖?
段莫叫剛才跟在他身后的少年上前來,“你,抬頭給娘娘看看。”
段扶風聞言看向那少年,少年大概十八九歲的光景,模樣極為俊俏,尤其是一雙眉眼,深邃英挺,像極了某個人。
段莫笑的一臉高深莫測,“這孩子小名叫三郎,頗為伶俐,讓他留在娘娘身邊伺候,為娘娘分憂可好?”
段扶風:“……”
邢氏:“……”
段扶風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段莫,忽然就笑起來,笑的完全沒有一個太后的威儀,捂著肚子,直沖段莫擺手,半晌,段莫被她笑的發毛,段扶風才緩過勁兒來,“父親,您這輩子就沒點別的招數了嗎?”真打算一招鮮吃遍天了?
當初把自己獻給寧王,賺了個盆滿缽,這次居然跑來給自己塞男人。
段莫被看穿心思,老臉一紅。
段扶風又笑起來,笑聲沖淡了剛剛大殿中緊張的氣氛,邢氏這會兒心頭也松弛了不少。她呵斥道:“老不死的,簡直胡鬧!冒犯娘娘,你想死啊?!?p> “我怎么是胡鬧呢!娘娘春秋鼎盛,身邊怎么能沒個人伺候……”后一句他是小聲嘟囔出來的。太后養面首雖然再尋常不過,但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也不好太大聲嚷嚷。
“罷了罷了,父親也是有心了?!倍畏鯤L又看了那少年一眼,“人留下吧。”
段莫一聽,就精神了,神氣的看了一眼如今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老妻。然后對少年說:“還不快謝恩!往后一定要盡心伺候娘娘,不要丟了我的臉,知道嗎?”
段莫夫妻離開了,段扶風將少年叫到跟前,仰面看著他,她很喜歡他的眉眼。
很多年前,她就見過一副這樣的眉眼,在段府的校場上,她被箭射中胸口,卻拼著最后一口氣問段文宣,自己還有彩頭嗎?然后她聽到有一個人說“答應她吧,省的死不瞑目。”
那人大抵只是單純看熱鬧看的起勁兒,又或者是生了惻隱之心,總之因為他的話,段文宣答應了她的彩頭。
她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抬頭看過去,她想她得記住這個人,如果她還能活下去,如果她真有出頭的那一日,她會報答他的。無論他說那句話到底處于什么目的。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雙眉眼,那么深邃英挺,那么令人著迷。雖然表情痞里痞氣,似乎和其他公子哥沒什么區別,但是失去意識之前,她卻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剛剛要的彩頭,是給他做妾,他會答應嗎?
只是再見到他時,早已時過境遷,那時她已經是赫連容安的貴妃,他則是一名禁軍。
段扶風并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宮變之后,她坐穩了攝政太后的位置,就將當時已經升任禁軍副統領的顏叡調到了自己身邊,讓他做自己的貼身扈從,也曾不只一次的暗示他,自己的情意。但是顏叡卻裝聾作啞,不久后還請求外放。
她當然不會放他走,于是他又出新招——議親。是的,顏叡一直沒有成親,據說早年定過一個娃娃親,但是后來那姑娘成親前意外病故了,家中再提給他議親,顏叡就以為未婚妻守孝為由推掉了。只是妻孝守一年就算夠意思了,守三年那就算絕世好男人了。顏叡當時已經年過三旬,卻一直未曾娶妻,說是跟未婚妻情深意篤,不愿再娶,但是這種話,鬼都不信。必然是有別的原因,只是沒人知道罷了。
雖說年歲不小了,但是顏家家世煊赫,顏叡自己又身居高位,如今松口要娶妻,按說愿意將女兒嫁給他的人應該不少,但令人意外的是,無論顏叡怎么降低標準,都沒有一個人家肯將女兒嫁給他。
大家又不是傻子,好好的禁軍副統領,被太后調到身邊,跟個內侍似的,天天跟著太后,要說這里面沒什么事兒,鬼都不信。沒有確定是福是禍之前,誰敢嫁女兒給他。
少年時的驚鴻一瞥,確實難忘,但是段扶風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如今貴為攝政太后,有多少男人想爬上她的床,她想要什么樣的男人沒有。
如果顏叡真的對她無意,她也不會對他死纏爛打。但是她分明感覺得到他的情意,她甚至懷疑,他多年未娶,與她有關也未可知。如今這般大好的局面,只要他點頭,他們就可以在一起,但是這些年他卻一直避她如蛇蝎。
她不甘心。她能從南城的一個小小乞兒,成為權傾天下的攝政太后,如今反倒連個男人都征服不了嗎?
段扶風看了少年良久,就讓他去大殿外候著了。
“去把顏叡叫來?!?p> 宮人引著顏叡進了段扶風的寢殿,讓他候著,就轉身走了,不等顏叡有所反應,大殿的門就被嚴嚴實實的關上了。
不多時段扶風走出來,顏叡剛要屈膝行禮,忽然瞳孔驟縮,立刻背轉身,舉步便走。
“站?。☆亝?,你今天要是敢出這個門,我就誅你九族!”
顏叡聞言停住腳步,卻依然背對著段扶風。因為就在他剛剛要行禮的時候,瞥見段扶風身上只披了一條絲薄的銀紅色輕紗,其余什么也沒穿,美好無暇的酮體就那樣展現在他眼前。
段扶風款步繞到顏叡面前,顏叡低低垂下頭,雙眼死死盯住自己的胸膛。
“你怎么不看看我?!?p> “臣不敢?!?p> “我命令你抬頭!”
“臣不敢。”
“顏叡,我們今天做個了斷吧。只要你抬頭看著我,對我說,你不喜歡我,你不想要我,我以后再也不糾纏你?!倍畏鯤L輕笑,“我難道缺男人嗎?門口的俊俏少年看到了嗎?你出了這道門,立刻就有人能代替你?!?p> 顏叡依然低著頭。但緊握的雙拳出賣了他的情緒。
他怎么會不喜歡她呢。
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一個尋常的午后,段家的校場,大膽而剛毅的少女。深深的留在了他的腦海里。那天回家之后,他就有些后悔,當時該幫她叫個大夫的。也不知道段家會不會好好照顧她。
過了幾天,他忍不住問段文宣,那天那個小姑娘還活著嗎?段文宣大咧咧的說,沒聽說家里死人,應該活著吧。
他松了一口氣,在心里想,如果他問段文宣要人,段文宣應該不會拒絕。
只是顏家家教森嚴,極重規矩,若是還沒娶妻,就先弄個妾回去,怕是會被父親敲斷腿。不過他是家中幼子,很受祖母偏寵,不然也不會在父親森嚴的管教下,依然是個紈绔。所以他盤算著,要不去求求祖母,先把人先弄回來,等未婚妻過門了,再抬妾也是可以的。
他這邊正跟祖母軟磨硬泡,眼見著祖母就要松口的時候。一個噩耗傳來,他的未婚妻染了一場病,人沒了。雖說兩人只是未婚夫妻,定親多年也沒見過幾次面,但好好的人忽然就沒了,他心里也頗為不是滋味。何況這事情一出,短期內祖母自然不可能應允他弄個女人回來,否則就是跟未婚妻家里結仇了。
沒辦法,他只能在父親的嚴令下,乖乖給未婚妻守孝一年,博個好名聲。
等到一年孝期滿了,他再去段家,宴會上卻沒有見到她。他心里咯噔一下,難道還是沒熬過去,人沒了?
問段文宣,那家伙喝的糊里糊涂,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他招來段家的管事問,才知道她進了寧王府。那一刻他知道,他們的故事結束了。應該說從來也沒有開始過。
后來他還是忍不住關注她的消息,知道她在寧王府里過的并不好,去了沒多久,就滑胎了。如果是普通官宦人家,一個沒有名分的侍妾,孩子也沒生下來,他未嘗不能去厚顏討要。但那是寧王府。
之后,她的消息斷斷續續的傳來,她得了寧王的青眼,有了名分,一步一步從美人抬到夫人,還生了兩個兒子。后來寧王登基,她冊封了德妃,沒多久又晉為了貴妃。
他進了禁衛軍,偶爾會在內宮巡邏,心中想著,或許什么時候,就能在內宮碰到她呢,現在的她會是什么樣子呢?不過她肯定不記得自己了。
但是他做夢也沒想到,她記得他,還拿他當年說過的那兩句話戲耍他。
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自從那日見過她之后,他就不想再進宮了,于是讓家中運作,將他調去了邊疆,他雖然紈绔,但是到底父親管得嚴,文韜武略未曾落下,在邊疆屢立戰功,升遷也頗快。
再后來就聽說她被冊封為了皇后,她的兒子被立為了太子,但是沒幾年,皇帝臥病的消息就傳開了。太子還小,若是皇帝駕崩,留下她們孤兒寡母,可怎么辦?他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回京。于是又籌謀調回了禁衛軍,出任禁軍將領。
未婚妻已經故去多年,起初一年孝期滿,他提出要守三年,父親還難得的稱贊他有情有義。但是這么多年過去,他還不肯成親,父親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有貓膩。于是他調回京后,父親不再搭理他的借口,要直接給他定親。他也光棍的很,直接說自己有隱疾。父親如果執意給他定親,他就告訴所有人,看哪個更丟臉。
祖母寵愛他,得知此事狠狠罵了父親一頓,讓他從可靠的家生子里收個妾,這樣就算不娶妻,也不會有人往那方面想。
他答應了,挑了個性格內斂,又膽小怕事的家生子,收了妾。從此家中再也沒有提給他娶妻的事情,有媒人上門來說媒,家中就以他和早逝的未婚妻情深為由,說他不會再娶了。時間久了,也就再沒有媒人上門了。
“怎么,橫掃千軍的顏大將軍,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嗎?”女子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拉回來。
扶風,你為什么一定要這樣逼我呢?就讓我這樣默默的守在你身邊不好嗎?我也想愛你,我也想跟你在一起,可你是太后啊。即使我不在乎男人的尊嚴,不在意別人看我的眼光。可是我的父母親人呢?難道我要為了跟你在一起,氣死一生剛毅耿直的父親,讓寵愛我的祖母因為有個當面首的孫兒,再無顏見人嗎?
想起當年拿來糊弄父親的借口,顏叡脫口而出:“我有隱疾,無福消受娘娘的恩澤?!?p> 然后他就聽到女子一陣“咯咯”的笑聲:“好,顏叡,你真行!”
隨后一道銀紅色的輕紗劈頭而來,繼而一個溫潤柔軟的身體撲進他懷里,女子身上凜冽的體香充斥著他的鼻息:“有隱疾是吧?那你證明給我看?!?p> 他想推開她,逃出寢宮去。他也知道她不可能真的誅他九族。但是就只是他猶豫的片刻,女子已經解開他的腰封,扯開他的外衣,軟若無骨的纖手探進他的衣衫,撫摸著他的身體。
他再沒有任何理智可言。原本緊握雙拳,放在身側的手臂,忽然抬起來,一把抱起懷中的女子,走進了后殿。
段扶風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
顏叡已經醒了,這會靠在床頭發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段扶風翻身抱住他的腰,將頭靠在他胸口,仰面看著他戲謔道:“你不是有隱疾嗎?什么疾,寡人有疾?”
顏叡低頭看她,眼中有寵溺,但更多的是無奈。一時的沖動,如今如何收場。
段扶風嬌嗔,“你又擺臉色給我看!”
還不等他說什么,肩膀一痛,段扶風在他肩頭咬了一口,“以后不許再給我臉色看!”
他將女子摟在懷里,輕輕的撫摸著她光滑如軟緞的脊背。
“扶風,我們不能在一起?!?p> 女子蹭的從他懷里掙開,坐起來:“為什么?!”
“顏家是百年世家,滿門清貴,我父一生古板剛毅,祖母年齡也大了。我不能為了一己之私,置家門于不顧。”
段扶風輕輕挑了一下眉頭,顏叡的父親名叫顏匡嗣,現任左都御史。這個官職是她親自任命的,所以顏匡嗣什么性格她太清楚了。
她之前不是沒有想過,顏叡拒絕她的原因跟家門有關。但她就是要扳一扳這些老古板的臭毛病。過幾日段文琦就會上書要求召崔瑟入內閣,到時候她倒想看看這些老古板什么反應。
還有柳嗣,這些年一直在江南。江南文風盛行,人才濟濟,但是不知所謂,不是識時務的老古董也最多。在江南的溫柔鄉里待了這么多年,也不知他的刀生銹了沒有。
段扶風又靠回到顏叡懷里,還故意用自己柔軟的身子在顏叡懷里蹭了蹭,“你已經上了我的賊船,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段扶風還裝模作樣的撫了撫自己的小腹,“說不準我已經懷上你的孩子了呢?!?p> “……”
段扶風不顧顏叡越來越青的臉色,繼續戲謔,“你說,祖母她老人家,如果知道有了重孫,會不會很高興啊?”
“扶風!”顏叡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行了,別這么苦大仇深的倒人胃口。”
聽到段扶風這邊有動靜,貼身的女官素錦就讓宮人去端晚膳了,這會兒宮人已然將膳食送了進來
段扶風從床上起來,披了件衣衫,就去用膳了。
回頭看顏叡還靠在床頭沒動,就說:“好啦,先吃飯吧,我們的事情,先瞞著,不告訴旁人,行了吧?”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