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很多年后,沈清回憶自己的過去,也總是會(huì)說,他的故事真正的開始,不在穿越的時(shí)(shí)候,而是踏入火葬場的那一刻。
黑暗大陸如洶涌潮水向他涌來,光怪陸離似天邊云霞,卻從那天起,被他握在手中。
這個(gè)(gè)世界像一位嬌羞少女,向他揭開朦朧面紗一角。
那天的很多細(xì)(xì)節(jié)(jié)他已經(jīng)(jīng)慢慢淡忘,時(shí)(shí)間如浪花磨滅記憶巖石,比如他眼前那巨大的顯示屏破碎成一塊黑色霧氣組成的幕布,翻騰著,舞動(dòng)著,所有人都能在上面看見自己想要看到的畫面。無數(shù)(shù)空洞的眼神交織在他身上,還有行尸走肉穿梭在火葬場的人群從他身邊錯(cuò)(cuò)位,里面夾雜著那十二名警員。每一個(gè)(gè)走進(jìn)(jìn)來的人都變成這般模樣,渾渾噩噩最后饒了回去,離開火葬場,消失在遙遠(yuǎn)(yuǎn)的地平線。
又或者那如古老鐘聲盤桓的悲鳴音樂,已經(jīng)(jīng)淡忘的節(jié)(jié)奏在時(shí)(shí)光中緩緩流淌,亙古的風(fēng)(fēng)聲揚(yáng)(yáng)起悠長的悲嘆。
那所謂的火葬場,那盤踞大片山野的墓地,在一剎那支離破碎!
晴朗天空被一雙無與倫比的巨手遮住,灰色的光芒透過指縫,丁達(dá)(dá)爾描繪出它的形狀。
地面如沸水翻騰,濃黑霧氣不斷涌動(dòng),他們繞著行人,像草原兒女圍著篝火載歌載舞。
可這些,都在他的記憶中模糊。
沈清只記得,那座山頭上,站了一個(gè)(gè)男人。
不知為何,即使距離遙遠(yuǎn)(yuǎn),他看得一清二楚。
男子踩著油光發(fā)(fā)亮的皮鞋,穿著一身西裝,左胸口一朵妖冶紅玫瑰綻放。他右手拄著一根銀色雕龍黑色拐杖,左手輕捻一塊白色手帕。他紅艷薄唇微笑著,胡子刮得干干凈凈,帶著圓框眼鏡,那雙純黑墨瞳倒映沈清的身影。
那平靜的眼神中藏著火焰!
黑霧在他身邊臣服,天地在向他低頭。
情緒是會(huì)傳染的,不僅僅是人與人之間,沈清感受到四周黑霧中,濃郁的渴望,那是超越金錢與性這些凡俗欲望的追求,是對(duì)生命的貪婪。
求生的本能讓黑霧興奮的顫抖,以及一種沈清難以理解的情緒——
恐懼。
藏在黑霧中的東西,為什么在害怕自己?
沈清抬起頭,直視那男子。
他與他對(duì)峙!
中間是生靈長河!
沈清這一次沒有害怕,也許是這兩天受過的驚嚇太多太多,真的麻木了,也許是他處在這黑霧之中,莫名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家,怎么會(huì)可怕呢?
可這個(gè)(gè)家,還是背叛了自己。
黑霧形成一只碩大的手掌,緩緩向沈清壓來。
磅礴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涌來,他感覺自己像是孤身處于深海之下,強(qiáng)(qiáng)大的水壓無處不在,身體里的血液沸騰翻滾,隨時(shí)(shí)會(huì)炸裂!
他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經(jīng)(jīng)流淌出溫?zé)岬囊后w,眼前的世界變得猩紅,鼻腔擁堵著粘稠液體,連呼吸也做不到。
又要死一次了嗎?
他想著。
不甘心啊!
如果說,穿越過來讓他不知所措,但至少是令人興奮的。
面對(duì)一個(gè)(gè)充滿未知的世界,他的好奇心前所未有的膨脹,幻想著,總有一天,他要站在瓊光閣上傲睨天下。
但現(xiàn)(xiàn)在,明明世界就在自己眼前,明明有那么多路等待他去流浪,而他,就要在這里死去嗎?
不甘心啊!
是啊,怎么會(huì)甘心!
以前,他也想過很多次生命的意義,可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很多時(shí)(shí)候,他覺得生活沒有方向,夢想已經(jīng)(jīng)枯萎,所以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
可一旦站在天臺(tái)邊緣,前方就是萬丈深淵的時(shí)(shí)候,他害怕了。
死亡還是那邊令人著迷,但,所有人都躲著她。
敢于正視死亡的,是勇士。
能夠在絕望中繼續(xù)(xù)生活的,尋找那一絲絲光亮的,是真正的——
人!
他像一只無助的兔子,直面滔天洪水。
可他必須向前走,去沖進(jìn)(jìn)洪水之中,只有這樣,才有一線生機(jī)(jī)。
原地站著,只是等死。
他不再是那只懦弱的兔子,他全身肌肉已經(jīng)(jīng)繃緊,他的眼中藏著兇戾,那是匍匐的猛虎,是翱翔的雄鷹,等待著致命一擊的時(shí)(shí)刻。
唯一的出路,走到那個(gè)(gè)男人面前,用拳頭擊垮他。
去擊垮他!
沈清怒吼著,生命的力量在此間爆發(fā)(fā),他向前走著,每一步都留下一道血印。
膝蓋不可阻擋地被壓折,脊梁即使勉強(qiáng)(qiáng)支撐下也有些彎曲,但他沒有停下,依舊向前走著。
黑霧圍繞著他,卻在躲避,但沈清能感覺到那躍躍欲試的想要撲上來的危險(xiǎn)(xiǎn),這種感覺隨著自己身體傷口增多,也愈發(fā)(fā)強(qiáng)(qiáng)烈。
他看著那男子,距離是那么遙遠(yuǎn)(yuǎn),仿佛站在天邊,帶著一絲傲慢看著他。
沈清終于還是趴倒在地。
嘴里滿是腥味,像是在嚼鐵銹。視線已經(jīng)(jīng)模糊不清,他的身上沾滿了鮮血,皮膚和衣服黏在一起。
此時(shí)(shí)他的身軀,像碎裂的瓷器,身上密密麻麻的裂縫沁出鮮艷血珠子。
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從來沒有,意志力夠強(qiáng)(qiáng),就能擊敗任何人的道理。
從來沒有!
就這么死去了嗎?
好痛啊!
也,好累!
就這樣了嗎?
不甘心啊!
濃郁的黑氣向沈清翻涌而去,像成群的鬣犬撕咬衰老的雄獅。
雄獅怒吼著,翻轉(zhuǎn)(zhuǎn)著,試圖驅(qū)(qū)散它們。
而它們?cè)跉g愉,它們?cè)諗d奮!
它們撲了上去,鉆進(jìn)(jìn)溢血的傷口。
遍布全身的裂縫和毛孔,剎那間被黑霧填滿。
巨大的手掌此刻也按在沈清身上,他徹底被黑霧所淹沒……
山上的男子那張一直微笑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xiàn)一絲驚詫,他看見黑霧慢慢消散。
不,不是消散,而是,
被那個(gè)(gè)趴在地上的男子吸了進(jìn)(jìn)去。
像沒有底的容器。
而周圍的黑霧更加歡愉地沖了過去,如一群回家的孩子。
沈清衣服上雖然大片血紅斑駁,走過的腳印上的鮮紅還未褪去,臉上也殘留紅黑混合的污漬,但他身體已經(jīng)(jīng)恢復(fù)(fù)如初。
甚至,比之前更強(qiáng)(qiáng)健。
只是他還沒有醒來,劇烈的疼痛感讓他失去意識(shí)。
男子眉頭緊鎖,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瞳終于有一抹疑惑,像幽靈一般飄蕩。
“陰氣這么重,怎么是活人?”他低語著。
“呵呵呵……”
仿佛指甲摩擦黑板的笑聲傳來,他看見霧氣中,一個(gè)(gè)老婆婆走出來。
她笑著,很開心地笑著。
男子當(dāng)(dāng)然認(rèn)(rèn)識(shí)她,每一次見到,都能看見她這表情。
很多時(shí)(shí)候他也在想,那是在笑,還是在哭,或者,哭著笑?
只是這一次,她真的在笑。
男子從未見過的笑容。
目光再次投向沈清的時(shí)(shí)候,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活死人?”
老婆婆點(diǎn)(diǎn)頭。
“怪不得,連我也有些興趣了。”
老婆婆站到沈清身前。
男子抱拳說道:“恭喜秦先生后繼有人。”
老婆婆滿意地點(diǎn)(diǎn)頭,她緩緩彎下腰,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fēng)的身子卻一只手把沈清提了起來。
“對(duì)了,老婆子我,沒什么錢,想找你,借點(diǎn)(diǎn)東西。”
“請(qǐng)便,無需歸還,就當(dāng)(dāng)是我的一點(diǎn)(diǎn)賠禮了。”
所以,第二天,當(dāng)(dāng)李任行看見沈清身上一副西裝革履的樣子,目瞪口呆:
“真有傻帽給了五千大洋讓你去找你那總統(tǒng)(tǒng)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