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正是一天最猛烈的時候,卻沒能照進這間病房。
濃郁的陰氣仿佛聽見男孩的話,激烈地翻涌著,連那男人似乎都有些反應,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左右張望著。
沈清看著男孩那雙純黑的瞳孔,視線似乎陷了進去,里面仿佛映照著廣闊世界。
“你,看到了什么?”
男孩雙手撐在床上,努力要站起來,沈清看見他那雙腿,瘦得只剩骨頭,沒有絲毫肌肉。
他看著男孩掙扎著,最后無力坐下,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放開趙爺爺,好嗎?”他小聲地說道。
沈清松開手,那縷陰氣似乎真的活了過來,鉆進茫茫煙霧之中,如一滴水落入池塘,消失不見。
而男人這時候站起來,滿臉陪笑:“兄弟,我家孩子有時候說些奇怪地話,別介意啊!”
沈清微微頷首:“沒事,我是云城大學志愿者,來這里幫忙的。”
說著打量著一大一小倆人,走到男孩面前蹲下身:“能告訴哥哥,房間里面有多少人嗎?”
男孩四處張望著,小手擺動著,一根指頭一根指頭收起,很快眉頭就皺了起來,苦巴巴地望著沈清:“數不清。”
超能力者嗎?沈清想著,這個世界除了修行者,還有一部分人或天生或后天意外,獲得超能力。
但這種把陰氣想象成活人的能力算什么?
這個房間可不是只有下面等身高的地方有陰氣,而是彌漫了整個空間,難道那些人還會飛的?
他指著天花板:“上面也有人嗎?”
男孩兩只手伸開,畫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圓,帶著一點奶聲說道:“整個房間,都是人!”
隨后他有些遲疑地左右看著,最后盯著沈清:“他們好像很害怕你。”
沈清仔細觀察著男孩,雖然身上已經有了死氣,但并沒有那些真正的將死之人那么濃郁。
他站起身看著周圍的陰氣,圍在男孩身邊而不消散,這是久病之下積少成多,還是讓周圍的陰氣都匯聚過來了?
望向男人,他問道:“你一個人照顧他?”
男人點頭:“他媽媽照顧他兩個月,實在受不了,前兩天回去了。正好我那個工地,前段時間有個人摔下去,胸口被鋼管穿了,走了,上面一檢查,有安全隱患,就停工了,所以我就過來照看他。”
沈清站在旁邊,看著小男孩伸出手,有時候自言自語,有時候張牙舞爪手舞足蹈,旁邊陰氣如一條條灰色游龍在他身邊盤旋,迎合他的動作。
而男人則是滿臉愁色地看著自己兒子。
一位護士推門而入,看見沈清愣了一下,但也沒說什么。
這個世界雖然很多事情可以由機器人代替,但有些職位不行,不是機器人做不好,而是如果取代了,會有大面積失業。
護士檢查了一下男孩的身體情況,摸了摸男孩的頭:“真乖,身子越來越好啦!”
臨走前她指著床邊的小輪椅,對沈清說道:“要是有空的話,帶他出去曬曬太陽,對身體好一些。”
沈清看著小男孩,可他卻抗拒地搖頭:“如果我出去了,他們就會離開,不陪我了,要很久很久才會回來。”
小孩子的眼睛往往都很大,男孩視線微微偏過去,那雙眼睛里面,透露出幾分委屈:“媽媽就是這樣。”
看著他,沈清仿佛看到因為被主人拋棄而在路邊抽噎的小柴犬,左右張望著,卻等不到想要等的人,只能把自己縮在小小的角落,不愿出去。
“媽媽會回來的,她可是你媽媽!”沈清低聲說著,“外面很大,也會有好多好多人,他們會愿意和你交朋友的,相信哥哥,好嗎?”
男孩似乎在猶豫,又似乎在傾聽,像是有人在和他低語,他認真地點頭,伸手要爬向輪椅。
沈清主動將他抱過去,隨后看著男人。
“我在這里就好,想一個人待一會兒。”男人臉色有些抑郁,側頭看著窗外。
似乎也不怕自己是人販子,不過他低頭看著男孩那雙腿,就算說是皮包著兩根骨頭也不過分,大概也不會有人販子看得上。
推著輪椅走出病房,男孩還側身趴在一邊,伸長了脖子向后看去,揮著手大喊:“再見!”
沈清扭頭看去,房間里的陰氣旋轉著,像是在回應男孩。
小男孩名叫吳安江,今年才六歲,輪椅推出醫院的時候,男孩兩只手捂著眼睛,有些不適用下午熱烈的陽光。
他的手指張開一條縫,眼睛從里面向外看去,街上人來人往,偶爾有人看向他,歪著頭對他微笑。
男孩回應以最燦爛的笑容。
兒童醫院樓下有一個小公園,里面不少孩子在奔跑玩耍,吳安江身子坐直,眼巴巴地看著那些孩子,兩只小手不安分地抓著衣服。
在陽光下奔跑,一定是一件非常快意的事情吧!
一位媽媽帶著小女孩從他身邊走過,女孩盯著吳安江的腿看了好一會,抬頭拉住她媽媽,指著男孩的腿:“媽,你看他的腿,好奇怪啊!”
女人臉色一變,輕拍一下女孩的屁股,臉色賠笑地看著沈清:“對不起對不起,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
沈清微笑著摸了摸男孩的頭:“你應該對他道歉,不是我。”
略帶詫異地看了眼沈清,女人點點頭,蹲下身,從女孩懷里拿過一個毛茸茸的布偶玩具,是一只小狗。
她遞給小男孩:“小妹妹不懂事,亂說話,原諒她,好嗎?”
說著拉過女兒,低聲道:“快說對不起!”
吳安江看見玩具,眼中發光,用力地點頭,隨后看見女人身后有些委屈地想哭的女孩,從口袋里面翻出一張卡片,陽光下泛著金色光芒,上面畫著一位動漫人物。
“這是我最喜歡的卡牌,送給你!”男孩努力地伸出手,想要遞給女孩。
女人替她女兒接過卡牌,小女孩輕輕摩挲著卡片,眨巴著大眼睛望著男孩。
“快說謝謝哥哥!”
“謝謝……哥哥!”
男孩咧嘴笑著,滿嘴白牙整整齊齊,女孩看著吳安江出神,她突然抬起頭看向太陽,可是陽光太強烈,明亮得讓她睜不開眼睛。
她重新看向吳安江。
眼前這個男孩仿佛在發光,他的笑容是那么的,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