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春節(jié)(jié)拜年記

　　親情是骨子里不能改變的客觀。母親是最小的女兒，比她大的老親戚，每年都要一一去拜年。

　　二舅快90了，手拄著拐杖，臉色紅潤(rùn)，聲音洪亮，思維清晰。二舅媽除了視力不太好，牙齒明顯看到空缺，其他都好。二舅媽說話還是那么快節(jié)(jié)奏，而且能說出符合實(shí)(shí)事的話，一點(diǎn)(diǎn)不像農(nóng)(nóng)村老太的見地。她對(duì)自己十分愛惜，也許正是這種與生俱來的為自己著想的思維慣性，反倒是二舅家的孩子過得相對(duì)都比較好。

　　三舅家只三舅媽在，進(jìn)(jìn)門時(shí)她一個(gè)人在沙發(fā)(fā)上等來拜年的人，靜一邊為自己上茶，一邊聽舅媽講話，三舅媽是跟靜最親的舅媽，靜總是被表哥接到她家里小住，到現(xiàn)(xiàn)在只記得拿著竹掃帚滿村子捉蜻蜓，拿著網(wǎng)(wǎng)袋滿地里網(wǎng)(wǎng)螢火蟲，所有對(duì)農(nóng)(nóng)村生活的美好記憶都是因?yàn)槿藡尩募搖，F(xiàn)(xiàn)在，舅媽的兒子和兇巴巴的三舅都不在了，落得她孤零零的一個(gè)人。小時(shí)候，舅媽除了叫靜吃飯，再?zèng)]多的話與靜講，現(xiàn)(xiàn)在靜與她能說的話更有限，純看望吧，比較內(nèi)(nèi)疚不能做得更多。水往下流的，何止是父母，其實(shí)(shí)很多長(zhǎng)輩為靜成長(zhǎng)的付出也是沒有什么回報(bào)(bào)的。

　　大姨和姨爹都在，82歲了，居住的房子是一樓，農(nóng)(nóng)村的房子種的密，一點(diǎn)(diǎn)陽光都見不到，狹長(zhǎng)的過道里冷颼颼的。他們的腿腳都不太靈便，很少出院子，活動(dòng)范圍僅限在一樓70-80平的空間，曾經(jīng)(jīng)在靜眼里條件尚可的吉屋，隨著靜家里一年又一年居住情況的改善，姨媽的家因原地踏步漸漸落在后面，終年不見陽光的硬傷無法緩解，且不說熱水器、廚房等其他裝備。屋里新裝的壁掛空調(diào)(diào)緩解著空氣里的寒意，姨爹遲緩地回答著靜的寒暄，堅(jiān)(jiān)強(qiáng)(qiáng)的姨媽克服周身的癢，春光無限地說她一切都好，從一間屋走到另一間屋，卻離不開表姐們的攙扶。

　　黃石的二位姨媽是母親年年的牽掛，只要有機(jī)(jī)會(huì)她都會(huì)去看，即使靜不能陪，母親也會(huì)選一個(gè)晴天，乘外面汽車站的班車。今年三姨走了，母親反而選擇了回避。她問心無愧了，活著去看看，走了馬虎點(diǎn)(diǎn)。在三姨的長(zhǎng)子家遇見了久違的大表哥，他是靜這一輩的大哥大，在那兒慷慨陳詞，也遇見了叫靜為姑的大哥大的兒子，靜再次被驚嚇，他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皮膚里看不到充盈的水分，干澀而灰黑，他是那一行五人的司機(jī)(jī)，全男性公民，他們都是靜的表親，非常親的親人。只在那個(gè)年代，每家都有6~7個(gè)，再繁衍3~7個(gè)，太多的表哥表姐，多了就不珍貴了，反而很少可以見面。

　　看望了在醫(yī)(yī)院里過年的四姨一家，只姨爹在，姨爹的聽力有障礙，無法私語，大聲說也只能憑氣流和口型在那猜。四姨躺在那，指點(diǎn)(diǎn)乾坤，一會(huì)要女兒去下陸看表哥，一會(huì)要兒子回家候客。即便躺在那里，心如明鏡一般，洞察先機(jī)(jī)。靜主動(dòng)匯報(bào)(bào)四姨在武漢的哥哥、嫂子、姐姐、姐夫的近況，四姨一邊聽一邊點(diǎn)(diǎn)頭。

　　老親戚是一群寶藏，與親戚聊天像與歷史聊天，看見她們?cè)諛搶鑌┵┒劊@種一年可以經(jīng)(jīng)歷一次的幸福像每年花開一季一樣，美麗而短暫，也只有這時(shí)，靜可以這樣輕松而愉快地與他們相處，與他們與靜都無壓力。

　　大姨

　　大姨走了，靜竟然沒有悲傷，許是已經(jīng)(jīng)悲傷了太久，許是內(nèi)(nèi)心也希望她早點(diǎn)(diǎn)安詳。

　　大姨是靜最愛的姨媽，沒有之一。

　　大姨沒有讀過書，不識(shí)字，該讀書的年齡她在地里干活，那時(shí)還沒有解放，等解放了，她又錯(cuò)過了讀書的年齡。改革開發(fā)(fā)以后，因各種機(jī)(jī)緣，她家開了一個(gè)小賣部，大姨開始一個(gè)字一個(gè)字的學(xué)(xué)，希望能認(rèn)(rèn)識(shí)更多的字，方便知道顧客要買的東西。

　　大姨生育了七個(gè)子女，活下來六個(gè)，兩男四女，她有點(diǎn)(diǎn)重男輕女，大約從舊社會(huì)過來的人都會(huì)這樣，現(xiàn)(xiàn)在腦海里都能浮現(xiàn)(xiàn)出大姨眼里看見兒子時(shí)滿是慈愛的光芒，大約沒有一個(gè)母親能真的隱藏住用生命來詮釋的愛吧！

　　她的女兒，靜的表姐們，因平日走動(dòng)較多，靜都相處的很好。小表姐跟靜說，因她母親沒讀過書，在教育上不及靜的母親，說他們那一代，凡是讀了書的，后代都教育的好一些，可能人到了晚年，不再計(jì)(jì)較自己取得了多大的成功，而是子女是否吉祥。

　　靜語塞，無法回答，只記得母親說，她后來讀書時(shí)，外公說，只要她有書讀，砸鍋賣鐵也供，那時(shí)的家里，僅供她一人，姐姐們都嫁了。作為父母，子女多了，也著實(shí)(shí)很難一碗水端平，厚此薄彼正常，以后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和造化，世上有哪一位父母不惟愿子女安好！

　　母親的另有兩個(gè)姐姐在黃石，和靜家里走動(dòng)最多的是大姨。

　　大姨每次來靜家里，都會(huì)歇一夜，每次都會(huì)和母親長(zhǎng)談到半夜，開始，靜還能保持清醒，聽到后面，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母親和大姨之間總有說不完的話，有的話，靜也聽不懂。

　　大姨的腿和靜弟弟的病一直是她們姐妹倆之間的心結(jié)(jié)。

　　母親生靜的時(shí)候是剖腹產(chǎn)(chǎn)，大姨想不通，都是同胞姐妹，為什么靜的母親生不出孩子，而其他三個(gè)都生的好，靜的弟弟出生時(shí)，大姨堅(jiān)(jiān)持要求母親自己生，最后還是生不出，不但剖了，還大出血，醫(yī)(yī)生都忙大人，忘記了小孩，等靜的弟弟出生時(shí)，拍哭的時(shí)間晚了一些，造成大腦缺氧，影響了他的一生；而姨媽的腿腳有點(diǎn)(diǎn)不靈便，在母親的各種民間偏方的治療之下，只有過之沒有不及。

　　現(xiàn)(xiàn)在可以比較客觀描述的一段歷史，靜的弟弟也在兩位姨媽的庇佑之下有了個(gè)比較幸福的家。但是，親身經(jīng)(jīng)歷的過程又有誰真的能懂，大姨總對(duì)母親說，你養(yǎng)(yǎng)的這個(gè)等于別人養(yǎng)(yǎng)了四、五個(gè)。

　　無論如何，所有發(fā)(fā)生的事都是以愛為前提，大家都在力所能及的范圍里盡量做最好的自己，相扶相依。

　　靜記得弟弟的第一個(gè)最炫目的玩具是大姨買的，那時(shí)大家連肉都吃不上，只能勉強(qiáng)(qiáng)吃飽肚子，是可以自由組合拼接的大型塑料積木，即便靜比弟弟大了近5歲，也玩得興致盎然；靜和弟弟的每次重要的生日大姨都記得，母親總說，你沒讀書，這些日子怎么記得這么牢；最讓人感動(dòng)是靜家里做房子沒錢，大姨說，“我借你！”，她的子女說，“為什么我借您不借？”，說，“五姨只有一個(gè)，你們有六個(gè)。”

　　大姨的智慧是大多數(shù)(shù)人即使明白也做不到的，有時(shí)候靜也很納悶，即使母親讀了書，也沒有大姨的嫻靜淡定和從容，一個(gè)人修煉的終極應(yīng)(yīng)該不只是讀書一種途徑，生活可能是最好的老師，大姨許是經(jīng)(jīng)歷了很多常人無法想象的事，開竅得早了些。

　　明白是苦，有時(shí)想想，大姨這人一輩子都是內(nèi)(nèi)心活著最清醒，外表看上去最糊涂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已渾然天成，希望是，這樣她就可以無所牽掛的去陪她的父母和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