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結婚之前,父親還是鎮上的鐵匠,打鐵販賣,生意火熱,靠自己的努力,隔陣子能吃上一頓肉,那年月的肉雖然不需要搭著糧票,但是吃上一斤肉都算是奢侈,遠近的農民們大多過著艱苦的生活,靠自己的一身氣力在農田里耕耘,一年下來,也能糊口。
婚后,父親工作的鐵匠鋪子被鎮上新引進的機器打鐵工坊取代,他極不情愿地離開自己熱愛的事業,收起了自己剩下的鐵器,把所有夢想和熱情都一股腦扔進了樓頂,閣樓里塵封的歲月很漫長,這一放便是永世永生。
“你來啦,要打什么。”父親低著頭忙著,嘴里沒有擠出多余的字,明顯,他并未發現眼前這個人有多不一樣,手里仍專注地敲打紅色的鐵錠……
突然,一個溫柔關切的聲音讓他心里一驚,此刻,父親的心臟正在急促地跳動,手里的活計不由他多想,來人的聲音像是剛出蜂箱的蜜那樣清新甜美,“我來找你說親事,你……我覺得我可以和你處下去。”女子看著父親捶打紅熱的鐵錠,面色微紅,心跳聲跟著父親舉落鐵錘的動作起起伏伏,扎著的馬尾直溜溜地沖著晚霞,身穿列寧裝的母親正在沖著爸爸微笑,黃昏之下,泛白的列寧裝渲染著橘黃的天空。
列寧裝,就是我爸爸認識半年的女子,后來,她成了我的母親。
父親揮了揮手,擦了把汗,指了指身旁的靠背椅,“你坐,我這沒法停,停了就糟了,又得重來,搞不好鐵打廢了……”
母親順勢坐下,就這樣看著,后來我問起,她才告訴我,“你爸那個時候像個憨娃,我來了也不知道停下,也是,不怪他,打鐵停下了,就得重新打了,他一天到晚起早貪黑,也很累。”每當說到這里,媽媽的臉上總是泛起難以察覺的紅暈,爸爸那時候和運動員一樣強壯。
爸爸忙完手里的活計,關了風箱,封了火,轉身到貨柜深處摸出兩個小碗和一個小小的茶葉包。一個小碗干凈如新,另一個小碗布滿灰塵,打鐵鋪子里灰大,父親擺了擺手,“你們坐,我去打井水。”
父親拿起積了灰塵的杯子,提了只桶就急匆匆往外走。
再回到鋪子里,母親已經在鋪子里轉悠了,一會兒看看鋤頭,一會兒摸摸火鉗,一會兒拿起鍋鏟掂量…父親撓了撓頭,招呼著,“你,過來喝口水吧。”媽媽聞聲,走到父親的水桶旁,掬起一口井水,“你這里的水還挺甜。”說話間,用袖口擦了擦下巴滑落的水珠,“你打這么多鐵,啥時候賣的完?”
父親一手拿了杯子,一手拿了馬勺,接在排水的溝里,把小碗洗了個干凈,抓了把茶葉,沖了開水,茶葉在碗里打著轉兒,浮浮沉沉,綠油油,透著亮,“你喝茶,那個,過幾天我就讓另一個人幫我帶到別的地方買,我打鐵,他賣。”說著,撓撓頭,沖著母親笑笑,等待母親新的提問,想極了老師面前聽話懂事的學生。
父親端著茶碗,在手里一圈圈地轉,只低著頭,像是接受盤問一樣,母親噗呲笑出聲來,“我又不是老虎,你好像很怕我。”父親靦腆的跟著笑起來,沒有多余的話講。
母親趕忙開了話茬,“說媒那天,你的表現挺好,我看好你,如果你愿意,我們下個月就可以訂婚。”望了望身旁的小姨,小姨心照不宣。
“看你們兩個家也看了,兩個人感覺也挺好,我姐明天想上街趕集,家里的自行車占著了,也不知道誰能帶她去。”小姨在一旁向父親遞話,聽完小姨的話,父親的臉跟著紅了起來,忙站起身,“你們不要走,等會我就回來。”父親大步跨出門檻,顯得格外輕松,身后穿出了母親和小姨咯咯的笑聲。
到商店買了橘子,香蕉和水果糖,父親的臉更紅了,走到母親旁邊拉開口袋,“你拿橘子吃”,“你也吃。”小姨拿起一把水果糖又放下,拿起了橘子,打趣地笑道,“我就不能拿個別的吃?”父親一時緊張的說不出話來,母親忙著替他解圍,“你自己挑,喜歡吃什么拿什么,給,橘子,糖,香蕉。”不一會兒,小姨手里占滿了這些東西。父親這才放下心來,感激地望了望母親,“就是的,你們隨便吃,不夠我再去買,別客氣!”
天色漸晚,天邊還殘留一點兒微紅,地上滿是果皮和糖紙,母親兩姊妹張羅著回家,母親走在后面,父親急忙跟了上來,母親還在走,沒有停下的意思,母親說,那時候,她沒有聽到腳步聲,可能是父親太小心了。
父親走近,超過母親,抬起手試探性的地牽母親的手,還沒碰到很快又放下,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明天休息,可以帶你去趕集。”母親聽后,從兜里摸出來一顆不一樣的糖果,“一言為定,你來接我。”說完,母親輕輕挨了父親的手,轉過身開心地回家去了。
送別后那個晚上,父親很開心,理了頭發,摸黑到河里洗了個澡。
那時候,每到晚上,河里擠滿了乘涼的農人,每次關了門來到河邊,已經有很多年輕人在水里游泳,到很晚了,人們才趁著回到家里休息,閑在家里,對農人來說,時間太早,是睡不著的。
那個夜晚,對父親來說,自然也是睡不著的。
河水清涼,月光在水面上跳舞,父親的心里也一片敞亮,熱鬧的河床上,年輕人,中年人三個一堆,五個一串圍坐在大石頭上舉著燈打牌,女人們在一起聊村里的八卦新聞,小孩們咿咿呀呀,眼光里透著下水的欲望,被水里的男人,也許是他的父親瞪了,哼哼地搬石頭找螃蟹去,父親一個人仰面浮在水上,望著星空,心里有很多思緒冒出來,父親在喧囂的環境下能夠獨守平和的心境,河水幫了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