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渡乘坐502公交已經(jīng)(jīng)很久了。

　　一班又一班，他就在那里靜靜地坐著。

　　昨天晚上，上司通知他下崗。理由是工作態(tài)(tài)度不過關(guān)?？蓮S里任誰都知道，他是每天最勤勤懇懇的那一個。不就是看不慣，舉報了上司挪用公款么。

　　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黑且遍布污垢的手結(jié)(jié)出了厚厚的老繭。沒有一點二十六歲青年人肌膚應(yīng)有的光澤。

　　車輪轟轟隆隆地轉(zhuǎn)(zhuǎn)著，他仿佛想起了父母第一次送他乘車上大學(xué)的場景。

　　他是村里面唯一一個考上大學(xué)的人。雖說學(xué)校不夠好，但這也是鄰里老鄉(xiāng)(xiāng)之間值得稱道的一件事。

　　家里的經(jīng)(jīng)濟(jì)條件不夠好，緊巴緊巴湊了點錢，打了不少欠條，終于是湊夠了學(xué)費(fèi)還有生活費(fèi)。

　　那時也是一輛公交車，哪一班已記不太清楚。但他仍記得車窗外的父母。

　　父親蔫兒吧了抽著旱煙。破舊的藍(lán)軍外套披在身上，裝出一副深沉的姿態(tài)(tài)。但他心里知道，父親這個老農(nóng)(nóng)民折了一輩子的腰，兒子考上大學(xué)的事，終于讓它挺了幾分。所以，父親還是很高興的。

　　母親呢。自他小時就嘮嘮叨叨的。到了分別的時候，那就更厲害了。叮囑這叮囑那，唯恐他會過得不夠舒坦。她的眼，早已混濁。沒睡好，加上浸滿了淚水，顯得紅里透紫。她將一個紅繩串起的木牌放到了黃渡手中，叫他留著驅(qū)(qū)邪保平安用。

　　“轟隆轟”發(fā)(fā)動機(jī)啟動。

　　母親的語速變得快了起來，父親的眼中也多了一抹期待的色彩。

　　當(dāng)時的他對于離別沒有什么感覺。就是現(xiàn)(xiàn)在，他也弄不明白。

　　就這樣，帶著父母殷切的期盼和對未來的憧憬，車子駛離了小鎮(zhèn)(zhèn)。只留下漫天的黃灰和刺鼻綿延的煙氣。

　　大學(xué)的日子，起初就像他想的那樣那么美好。黃渡如饑似渴地學(xué)習(xí)著知識。那段時間他很充實，也結(jié)(jié)交了很多朋友。學(xué)期末，拿了獎學(xué)金，寄給家里的時候，心里想著我也是能獨(dú)當(dāng)一面的人了。

　　可是后來，他發(fā)(fā)現(xiàn)(xiàn)，生活并不是那么如意。由于他的基礎(chǔ)差，理解能力也不太好。有些東西就算再努力，也弄不清楚。漸漸地，他的成績開始下滑，但始終是保持不被掛科。

　　大二下學(xué)期，一個較好的國有單位來校內(nèi)(nèi)招人。很多人都想爭這份香餑餑。他也一樣。他積極努力地做準(zhǔn)備，期望著能早點工作，讓父母能安享晚年。終于，他成了面試的三個人之一。

　　但最終只有兩個人能進(jìn)單位。

　　黃渡順利地結(jié)(jié)束了面試。面試的考官們似乎都對他很滿意，笑著看著他離開。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最終他落選了。他百思不得其解。決定申請復(fù)查。但周圍的人都勸他別這樣做。問起原因時，卻搖搖頭不做回答。

　　最后，他才知道，面試時他本來是排在第二位。但是第三位他的父親是當(dāng)?shù)嗇硞€部門的部長，而且還給了主面試官不少錢。硬是把他擠了下去。

　　當(dāng)時的他并沒有多想。就是聽到了又如何。還是追問到了主面試官的住處。

　　主面試官名叫金巴毛，住在一個精致的小院里。里面陳列著黃渡從未見過的假山、奇石、噴泉和名貴的家具。

　　黃渡見他的時候，他正舒服地泡著腳。斜躺在沙發(fā)(fā)上，滿是愜意的表情。

　　黃渡恭敬地問候了一番。金巴毛只是微微傾首，瞇著眼，嗚嗚噥噥地嗯了一聲。

　　接著黃渡說起面試的事來。金巴毛也是嗯嗯，也不知道他聽進(jìn)去沒有。

　　最后當(dāng)黃渡要求重新面試，公正審查時。金巴毛一下子炸毛了，怒喝道：“你算什么東西？一個鄉(xiāng)(xiāng)巴佬。你想復(fù)核，就復(fù)核？那里有什么公正？給我滾出去！”

　　黃渡一怔，還想說些什么。但看著金巴毛躺在沙發(fā)(fā)上的樣子，還是硬生生咽了下去。

　　鄉(xiāng)(xiāng)巴佬，對，我就是一個鄉(xiāng)(xiāng)巴佬。我努力到底是為了什么呢?？傆腥瞬仍諼業(yè)念^上。黃渡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發(fā)(fā)現(xiàn)(xiàn)，身邊一口一口叫著地所謂的朋友，到了有事情的時候，根本幫助不了他什么。于是，他斷絕了一切的交往，變得孤僻。上課也不是那么積極了。

　　大學(xué)生活悄然過去。最后，黃渡只領(lǐng)了一個畢業(yè)(yè)證，就走出了學(xué)校的大門。

　　到了社會，他開始找工作，但四處碰壁。他大學(xué)學(xué)的東西，根本滿足不了工作的要求。

　　迫于無奈，他只能先找份體力活干著，之后再作打算。

　　工作很累。重物的壓迫總是在他的身上勒出一道道痕跡。那痕跡仿佛蝕入骨髓。帶著他的腰一點一點沉了下來。

　　但他沒什么怨言，就是默默地做著。

　　就這么過了五年，他一次也沒有聯(lián)(lián)系家里。

　　他沒什么興趣愛好。平時最喜歡的事情就是黃昏時刻，登上高樓。觀望著巨大昏黃的夕陽，思考自己活著的意義。但想著想著就會卡殼。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他那曾經(jīng)(jīng)引以為豪的頭腦早已在尼古丁和酒精的誘惑下，離開了這具空殼，走向了遠(yuǎn)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