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黃姨。”司機大哥邊切黃瓜，邊用肩膀頭夾著手機與黃姨通話，

　　“我們吃啥？隨便弄了點，涼拌黃瓜、西紅柿炒蛋、青椒燒茄子，還蒸了條魚，再熬個粥。嗯？別放蒜？我曉得我曉得。倆人整這些足夠了吧？你在質疑我的水平？小淵吃過，他說我手藝不錯。沒唬你，不信你回頭問小淵。哈哈哈！咋滴？不敢問？是不是擔心我廚藝太好搶了你的飯碗？哈哈！好好，你也辛苦了。對！明天。明天吃什么？都成啊！小淵又不挑，你做啥他都喜歡。是是是，我也跟著沾光了！營養搭配合理就行，嗯，就這樣，明見！拜。”

　　司機大哥同黃姨通完電話后，朝樓上林淵的房間喊了一嗓子“小淵，開飯啦！”在空曠的房子里竟然出現了回音效果。

　　大而空的房子不提高些嗓門，別人壓根聽不見。

　　記得那會裝修這棟房子期間，施工人員曾逗趣道，明明大伙在一棟房子里做工，結果，相互想聊天扯個閑篇，得鼓足了勁喊。有時，即便將對方喊應了，卻仍聽不清在說啥，整得他們說句話比干活還累。之后，彼此再需要交流便直接打電話，這樣反倒更簡單、省力。另外，還有些工人遇上接取加送材料外出，等再返回時就直犯迷糊，兜兜轉轉半天，硬是尋不到原本待的施工點。

　　眾人不禁調侃道，這哪里是房子？分明就是個迷宮嘛！

　　司機大哥每每一想到這些，便會忍不住樂上兩聲。

　　等了一會，見林淵仍舊沒有反應，司機大哥便又喊了一嗓子。再等一會還是沒動靜，他估計林淵的全部注意力八成被新書迷住了，忍不住在心里又贊許了一番“小淵看書學習的時候，永遠都這么專注。”

　　司機大哥只得借助于手機的力量，叫人下來吃飯。

　　片刻后，林淵方不緊不慢地趿著拖鞋下了樓，神情仍舊專注的思考著什么。

　　司機大哥看了后暗自一笑，果不其然，魂還被書本勾著沒出來。他動作輕柔的把盛好的一碗稀飯擺在林淵面前，再放好勺子，盡量不發出太大聲響，以免打擾到林淵。然后，安安靜靜的坐在對面默默開吃。

　　約莫一刻鐘后，“好吃。”林淵突然開口說話了。

　　這娃終于回神了！司機大哥十分確定到。

　　“稀飯好喝，煩請哥再幫忙盛一碗。”林淵將手中的空碗遞了過來。

　　哈哈哈！吃的還挺快。司機大哥不由裂開嘴笑起來，做的飯這么受歡迎，他心里自然開心的很，連忙表示“熬了整整一大鍋咧！想吃幾碗都行！管夠。”

　　已是餓過點的二人顧不上吃飯儀態的優不優雅，風卷殘云般掃蕩著餐桌上的食物。

　　林家距離市區大概有三十多公里，而今天是市區大部分學校的高中部趕在一起開學報道的日子。擔心路上塞車會耽擱時間，他們二人今特意趕早出門，結果走的太著急了，早飯都沒吃好。接下來的報道程序繁瑣且冗長，聽完校領導上臺講話，回到班級接著再聽班主任的一番絮絮叨叨，諸如什么新學期新起點，加油拼博之類的，之后終于是輪到團員、班干部協助老師到教務處領取全班人員的課本，而后再返回班級發放下去。林淵是輪值班長之一，更得全力配合大家完成班級事務。

　　整套流程走完，時針指向了中午 12點，每個人都被饑餓控制著前胸貼上了后背。

　　較少在外就餐的林淵和司機大哥，依靠自身強大定力的支撐，硬是忍著饑腸轆轆的煎熬，順著擁堵的路段，一路停停走走費了不少功夫挨到家。黃姨今過市區收拾公寓沒在，莫得現成飯吃的二人險些成了仙。

　　此刻，他倆終于是把飯墊肚里了。

　　“剛你那同學，是不是就是……”司機大哥躊躇了一下，繼續道，“你平時攢的那些個成箱成箱的飲料瓶，都是留給他的吧？”

　　“嗯。”林淵倒是不遮掩，干脆利落的承認了。

　　“日子不短了，他到現在也不知道是你嗎？”司機大哥有些好奇的問。

　　“不清楚。”不過是單純出于幫助目的的林淵，未曾想過司機大哥提及的問題。

　　“這么久了，他就一點都不好奇？人得是有多傻啊？”司機大哥有些失望的搖搖頭。

　　林淵聽出司機大哥語氣中流露的某種偏見，不認同其觀點的維護鄭毅“他可不傻，努力、上進，人品……我覺得應該也還好吧。”

　　說實話，林淵對鄭毅的了解也算不得多，大都是些流于表面的東西，比如成績、課堂表現、運動能力什么的，除過這些，平時接觸不多的二人幾無交流。

　　類似今天這般的突兀事件，之前倒是未曾有過。

　　“他家里情況如果真是那么困難，可以直接給他捐錢啊，為啥非得費勁兒攢空瓶？”司機大哥有些困惑不解道“過去你每天喝的水遠沒有決定開始攢瓶子之后來的多。現在得空就抱著個瓶喝。之前咱們主要是消耗凈水器里的水，自打你一聲令下“我要攢瓶子。”便全換成一箱箱的瓶裝水了。而且……”司機大哥面露委屈的繼續說道“你現在時常突然想起一茬的事，便是提醒我和黃姨喝水多喝水多喝瓶裝水……每天喝都喝飽了，飯也可以省了。”

　　當然，司機大哥也就逗趣當個玩笑一說，他和黃姨心里是非常樂意配合林淵的意愿，協助他幫助同學。

　　林淵聽得嘴角微揚，眼角眉梢都彎了，這番模樣一旦顯現，意味著林淵很開心了。

　　雖依舊顯得十分內斂、安靜，但身邊熟悉他的人都清楚，這已是林淵頂高興的表情。或許還有更為高興的時候也說不定，不過截至目前，司機大哥還未曾見過。

　　“不一樣。自尊心強的人，送的太直接會傷到他。他連學校的貧困助學金都不情愿領，又怎么肯接受白送給他的？”呵護一個人的自尊心，有時，遠比不考慮他內心感受的暴力施舍重要的多。

　　“我是覺得吧，人是要有骨氣，尤其是男孩，但也要看清現實啊！家里既然這么困難，學費都難著落，還硬氣個什么勁？助學金是國家專門支持貧困生的福利，他家情況屬實又沒做假，能減輕父母壓力的好事，為什么不接受？難道是擔心同學們笑話？咋這么好面咧？”司機大哥嗶嚦巴啦扯出一堆自己的觀點。

　　“不是，他不是好面，”林淵略帶停頓后，繼續慢慢道“他只是太為旁人著想。”

　　林淵至今仍清晰的記得，高一那日，路過年級教師辦公室無意中看到的一幕。

　　氣勢十足的班主任，站立在辦公室沖著鄭毅正發火，嗓門響亮，語氣中透著一股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勾起了林淵窺探一二的濃厚興趣，于是，他尋了個隱蔽位置駐足側聽。

　　“鄭毅！”班主任用一本正經的語氣道“我就想不明白，你為什么不申請助學金？明明家里就很困難？”

　　背對著大門口的鄭毅個頭不低，只稍稍朝門口挪了個位置，便將班主任的身型完全的擋住了。不過，雖然看不見班主任講話時的神態，可單從班主任的語氣里林淵也能品味出，于無可奈何中夾雜著的心疼感。

　　“你每天得撿多少個瓶子？學費能是這樣個攢法嗎？白白消耗自己的精力，你不用學習的嗎？現在是高中階段了！課程的難度和體量是初中階段根本沒法比的，要翻了幾倍，你現在留給學習的時間還能夠嗎？”班主任憂心忡忡道。

　　“目前還行，我會合理安排，不會影響的。”鄭毅自信滿滿的回應。

　　“唉！”班主任無奈的嘆口氣“你還在初中部的時候，我對你的情況就多少了解一些。”

　　“啊？我原來可以這么出名？我還挺棒挺厲害的，嘿嘿。”鄭毅下意識摸了摸臉，笑道。

　　藏在角落里的林淵聞言唇角微揚，沒想到這人還挺自戀。

　　“你以為如你這般情況的，全校能有幾個？初中部的老師，但凡一提到你就是各種的夸，優秀些的學生嘛，我們當老師的自然都喜歡的。所以，我們希望你的精力不要被瑣事分散的過多，重點是一定要把學習抓緊，考上心儀的好大學，將來才會更有更好的前途。”班主任語重心長道。

　　“老師，我明白的！我心里有數，不會耽誤。而且，在磨礪中心強志堅，本就是一種成長型鍛煉。同學們也沒有因為撿瓶子的事小瞧我，反倒積極幫忙收集各種瓶瓶罐罐。他們說，過去喝完了飲料習慣性將瓶子胡亂一扔，現在下意識就會想到我，我＝瓶子，哈哈哈哈！間接的為環保事業做了貢獻。”班主任一臉欣慰的聽著。

　　鄭毅接著又說“能考進咱們學校的學生基本都是全市拔尖的，大家都付出了很多。每學期的學費并不便宜，同我家情況差不多的同學不在少數。起碼，我可以憑借自己勤快勁解決問題，影響不到哪里，可有些家庭更困難的同學，是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所以，名額先緊著他們用吧！再說，申請助學金的機會每年都有，真等學習任務重到我確實招架不住了，我會主動找您的。”

　　班主任顯得有些無可奈何，他也是頭一回遇到這么有想法的學生。每年有好些喜好占便宜的，費盡心力做各種假證明文件，也要鋌而走險的爭搶、霸占助學金名額。有錢白拿的好事任誰不心動？鄭毅家的情況他老早之前就清楚，所以特意壓下一個名額留給他，不想竟被拒了，也是醉了。

　　“這孩子真不錯啊！”班主任甚感欣慰道。

　　一直處于隱蔽處的林淵，在二人的談話結束之后，慢慢走到了開闊的過道上，遠遠注視著離開班主任辦公室的鄭毅。

　　鄭毅的背影挺拔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