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玄岔開話題的方式很生硬，幸虧燕赤俠沒打算刨根問底，而是順著他的話思考起來：

　　“在認識你的前幾天，我在一個小鎮遇見寧采臣。當時他說，是從萍鄉來，上京趕考要途經蘭若寺。”

　　說到這里，燕赤俠頓了一下，再開口時，語氣中帶著濃濃的傷感：

　　“小倩的魂魄所在之地，我是從師尊處求來的，也恰好就在這個方向，所以打算與他個方便，順道護他周全。哪料到……唉——！”

　　說到這里，忍不住重重的嘆了口氣。

　　“內個……”

　　商玄欲言又止，燕赤俠看了他一眼，接道：

　　“是想問我倆的事？”

　　“呃……要是不方便的話，可以不說。”

　　“……”

　　燕赤俠盯著骨灰壇子看了好一會，像是要把壇子盯出個洞來。就在商玄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他說話了：

　　“我辜負了她。”

　　“……”

　　商玄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接后面的話，只得保持沉默，繼續耐心聽下去。

　　中年漢子又將祭祀用的酒壇拿在了手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也有一句沒一句的講著。

　　“她是有夫之婦，但所嫁之夫早亡，是個寡婦。”

　　“族里想讓她守住貞潔牌坊，為族爭光，卻沒問過她的意思。但她一個婦道人家，不同意又能怎樣？”

　　“后來，在一次獨自看守莊園的時候，我們相遇了。”

　　“我會幫她的莊園干一些力氣活，她做飯的時候，也會幫我多做一份。”

　　“就這樣，我們在一起，度過了一段平淡但又獨特的時光，直到她看守莊園的輪值期過去，我們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不是我不愿意娶她……之所以分開是因為，她夫家是個大家族，而我族早已沒落，我沒有任何可以跟對方談條件的倚仗。”

　　“原本以為，只要擁有回憶，便足以溫暖一生，以后即便各自飄零，也不再害怕孤單。可是……誰也沒想到，她竟然……竟然懷孕了！”

　　“她是貞潔烈婦啊！怎么可以懷孕……那必然是，遭人強行玷污所致！”

　　“族里發現這事后，便要她說出，是誰……強迫了她，只要說出名字，便可留她性命。”

　　“……她不說。”

　　“死活也不說。”

　　“挨餓，大冬天的澆冷水，受盡各種虐待，怎么都不說。”

　　“直到被裝進豬籠，沉入塘中的前一刻，她的嘴，都閉得死死的。”

　　“我……我真的很懦弱……”

　　“沉塘那天，我就在現場啊……眼睜睜的……看著她，就這么消失在水塘里……”

　　“你不知道……她被沉下去之后，水面連續不斷的冒水泡。”

　　“那一連串的水泡……咕嚕嚕……咕嚕嚕……咕嚕嚕……那聲音，這二十多年來，天天夜里，我都會夢到它，都會被它嚇醒！”

　　“我……我當時……真的很怕死……”

　　“我不敢站出來……”

　　“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去死。”

　　“后來……后來我實在承受不住噩夢的折磨，承受不住夢中聽到的，她在水底下向我求救的聲音……”

　　“我決定，出去游學，我要學習道法，然后用道法找到她。”

　　“可是師尊告訴我，人鬼相戀，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死了的可以再死，活著的，會活得生不如死……”

　　“為了提醒自己，在見到她以后，不要做蠢事，我不停告誡別人‘人鬼殊途’。可是，她卻早已成了我永遠的心結，不找到她，我死都不會心安！”

　　“然后我決定，學會道法以后，我要替她招魂，把她招來我的身邊，等我老了，我會安排我們一起上路程，去地府投胎，來生，來生我再好好待她……”

　　“……可是后來，我學會了道法，卻怎么也招不來她的魂。師尊說，她可能被某種力量禁錮住了，只能親身前來尋找，并且替我指明了方向。”

　　“托師尊的福，我終于找到了她，可是……可是她，怎么就這么散體了呢？”

　　“你說，這到底是為什么？啊？！”

　　“……”

　　看著燕赤俠絕望的眼睛，商玄心中五味雜陳。

　　作為一個現代人，他怎么也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悲慘的愛情故事。

　　雖然他沒辦法體會在種族制度下，族與族之間的力量差異，以及族群內部的權力傾軋等等，但他回想一下現代社會中的某些潛規則，也還是產生了那么一點點的感同身受。

　　在這一刻，出于對燕赤俠的同情，他對造成這個悲慘結局的始作俑者——寧采臣，產生了極為厭憎的感覺。

　　當初在斜坡上幾經驚魂時，商玄雖然也恨，但那種恨，屬于是只要把氣撒掉，就能事過境遷的類型。

　　如今則不一樣了，這種厭憎，估計會永遠深深的刻在記憶里，想忘也忘不掉。

　　……

　　該問的不該問的，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一大通。

　　在燕赤俠情緒稍稍平復，二人略一合計后決定，無論最初相遇時，寧采臣有沒有撒謊，都應該先去他說的萍鄉看看。

　　燕赤俠覺得，能找到人最好，找不到，再想別的辦法也無妨，總之這一輩子，他必定追殺這人到天涯海角！

　　商玄其實并不太擔心找人的問題。

　　畢竟，能有個‘人魔’稱號的角色，所過之處怎么可能絕對風平浪靜？

　　只要用心打聽，相信不難找到。

　　“那就走吧，快中午了，再不走，又得在山上過夜。”

　　商玄是萬萬不想再踏進那座大山的，然而要去萍鄉，翻山而過是最近的路線。

　　然而更令他想不到的是，燕赤俠一臉奇怪的看著他：

　　“你去干嘛？”

　　商玄這才反應過來，對呀，一個是玄門高人，一個是‘魔’級人物，無論二人之間誰強誰弱，自己這個凡人級別的小角色，又能干點什么呢？

　　“我……我……”

　　光想著早點完成‘罰罪者’任務，好早點回到現實世界，可這‘人魔’該如何誅殺，他還真沒想過。

　　如今找到燕赤俠都還好說，起碼算是握了一把刀在手上，并且這把有主意的刀，還非常愿意去殺掉自己的目標人物。

　　可這刀也太有主意了，居然想把主人撇下，獨自前去？

　　商玄有點頭疼。

　　抓了抓頭皮，他靈機一動道：

　　“事情是這樣子的……我認為呢，光是把人殺死，其實沒多大意思。依我看吶，就算死，他也不會認為自己錯了，那這仇報得也不算痛快，你說是不是？”

　　“嗯？那該如何？”

　　“這樣，你負責殺人，我負責誅心。到時候你把人拿住以后，我保證在人死之前，讓他心甘情愿伏誅，如何？”

　　“你還有這本事？”

　　“嗨，到時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