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青年果然從月光最初照耀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出發。
現在的沙漠還沒有完全進入靜謐的黑夜之中,市集上熱鬧的場景還沒有完全消退,歡歌艷舞的人群依舊熙熙攘攘。
青年站在圖書館的暗巷高處,環顧四周,感受著所“力量的方向”。
太多人,太吵了,身著黑袍的他比起感受力量,更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那么能選擇的方向也不多。
“他果然朝著那邊走了誒。”遠處的房頂上,拉娜拿著周培毅從市場上淘來的望遠鏡,清晰地看到了青年的動向。
周培毅已經在沙漠圓圓的拱頂上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靠坐下,身邊吹拂著傍晚清涼的夜風,手上還拿著一杯剛剛泡好的花茶,一副很愜意的模樣。
“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一邊是月淚塔樓,那里是女王所在,一邊有市集,太過熱鬧,還有一邊,是那位王城公主的窩巢。”周培毅悠然地說,“他其實沒有什么選擇的余地。”
“他愿意走多遠呢?”拉娜問。
“我猜他肯定能走足夠遠,走到我們為他標記的終點線。但如果他沒有耐心走到那里,也只能說他缺少一些緣分。”
拉娜似懂非懂地點頭。
這些天的相處,讓她也漸漸習慣了眼前這個人說話的方式。他似乎愿意讓身邊的一切人自由地做出選擇,再根據別人的選擇給于獎賞或是懲罰。
有時候,他還會主動提供選項,但這選項的條件往往會快速發生變化,只有在最初的版本才能有些“實惠”。一旦錯過了最初的選項,之后選項的條件就會迅速變得糟糕,但周圍的環境也會讓人不得不尋求他的幫助。
就像是在懲罰貪婪本身。
“我這些天也看了些書的。別看我這樣,其實我認得字哦!”拉娜說,“我想,你就像是寓言里面的精靈一樣。”
“我嗎?”周培毅啞然失笑,“我沒有藍色的皮膚,也不住在燈里面。”
“不是燈神,我是說,湖里面的精靈。”拉娜擺擺手。
“金斧頭銀斧頭的嗎?”周培毅笑了笑,“我不會獎勵別人的誠信,我更愿意懲罰貪婪的人。我今天設置的考驗,只是想要看一看這人是否有拯救的必要。”
“那今天這個人,他會通過考驗嗎?”拉娜問。
“不知道,所以我才要設置考驗。”周培毅說,“如果我心里已經有了答案,那就是我對未知的人性早就有了預設,我尋求的不過是驗證我的偏見。我過去,確實常常抱有偏見。”
“偏見......是錯誤的吧?”
“偏見是對過往經驗的總結,但經驗不能概括所有人,經驗也不會總是準確。因為世界在變化,人在變化,變化是唯一不變的。”周培毅說,“就像月亮每天有不同的模樣,看上去有規律可循,但實際上,卻在漸漸變得遙遠。”
拉娜抬起頭,看了看月亮,又搖了搖頭:“我看不出來。”
在她眼中,天上的月亮一直是這樣高高懸掛在天心,陰晴圓缺,周而復始。
但周培毅看到了,這座星宮的觀星臺,也就是這顆看起來像是月亮的天體,它蘊含的場能,它投射入大地的力量,都在變得微弱,每一日都如此。
變化正在發生,周而復始的規律要開始變化,永恒不變的規則也要開始變化。而時間,對于這座星宮,這顆天體,以及這里的大地而言,確實所剩不多了。
夜行中的青年遵循著“內心的方向”,從圖書館的暗巷出發,越走越遠,已經馬上要到達城門的邊緣。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走多遠,走到哪里才算是停止。高人的預言中只說,要他走到能“聽到內心的聲音”。
那什么才是內心的聲音?青年并不知道,也不敢確信。
他偷偷翻過了王城的城墻,城墻的守衛一半在偷懶,所以守備極其松弛。畢竟預言中也說,遇到了墻體要翻過去。
城門外有些許平地,但更多的,就是一望無際的沙漠。入夜的沙漠,伴隨著夜風來襲,吹得人瑟瑟發抖。那些晝伏夜出的動物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讓青年感受到了莫名其妙的畏懼。
還沒有到嗎?還沒有內心的聲音嗎?
他走著走著,雙腿沉重地像是灌了鉛,意識也漸漸模糊,在疲勞和緊張之中,雙眼所能見的只有一片漆黑。而遠處,遠處有一團藍綠色的光芒,像是地獄的磷火,仿佛死亡在朝著他招手。
這是終點嗎?這是我內心的聲音嗎?青年問。
他聽到了喃喃低語,如泣如訴,縈繞耳畔,余音不絕。但他卻聽不清,只能繼續走,朝著那螢火的方向走。
然后,他終于可以聽到那低語的聲音。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昏昏欲睡的青年馬上打了一個激靈,仿佛被人從頭頂用冰水澆了個透心涼,全身心都投入到冰窟地窖之中,一下子變得無比清醒。
冷汗直冒的他,不僅聽清了空氣中的低語,也看清了那螢火的方向,看到了那個最近一直出現在自己夢魘中的人。
圖書館的一個人,就冒著綠光,站在自己面前。他來找自己索命了!
難道這就是所謂,“內心的聲音”嗎?
青年再也繃不住,緊張的神經和多日以來的憂慮,一下子變成了歇斯底里的哭嚎:“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的性命啊!是我的錯啊~!”
他跪倒在地,用膝蓋在沙丘上滑行著,不是朝著逃命的方向,而是朝著那團鬼火,越來越近。
“你要索命,就帶我走吧!”青年痛哭著說,“我不該把你們帶進這泥淖之中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會殺人也不想,我在勉強自己,可我越陷越深了,我不知道怎么辦了!求求你們,把我也帶走吧!”
他這一頓哭嚎,倒是給圖書館的那人整不會了。鬼火之中,那人呆立在原地,左顧右盼,像是在找人給他提供下一步的指令一般。
沙漠的寒風之中,一人一鬼就這么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著。一個呆若木雞,一個淚跡未干,全都不知所措。
“還怪好笑的呢。”周培毅在沙丘后面發出了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