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苗世界內居民自得其樂,一片安靜祥和之景,外界的紛擾喧囂似乎與其并無半點關聯。
在經過流螢鎮德高望重之輩長達半月的爭論后,給秦問心建祠樹像的具體事宜終于有了定論。
祠堂位置選在鎮中心一片相對寬闊的平地上,祠堂的選材、規模、形狀,以及內部具體陳設都已經定好,按照規劃,祠堂的建設需要兩戶人進行家宅搬遷。
確定之后,幾個善于游說的老者毛遂自薦、登門拜訪,以近乎強硬的態度讓那兩戶人家收下賠償,并就臨時住所以及新宅選址等事宜達成一致,商談順利、皆大歡喜!
至于雕像一事,則由經驗極為豐富的石匠王五全權負責。
得償所愿的王五將早已準備好的規劃進行了簡述,材料、花銷、工期、規模、概略圖....事無巨細,眾人聽到后都很滿意!
不過美中不足的是秦問心的樣貌他們始終記不明晰,只能按照腦海中那略顯模糊的記憶進行雕刻。
就此問題,那群平均年齡得有七十出頭的老人給王五下了硬性指標,樣貌要盡可能還原,同時要保證前輩姿態、神韻、氣度皆得超凡脫俗!
對于此,向來實事求是的王五表示有些頭大,不過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至于建祠樹像整個過程中所需的開銷,會由鎮上公認大公無私的徐致遠先行承擔并進行記錄,事后分攤到各家各戶.....
求真學塾中,則是空空蕩蕩,只有化名為聞夫子的秦問心偶爾出入,形單影只。
聞夫子“初來乍到”,卻做出歷代夫子都未曾有過的出格舉動——讓眾學子在沒有家長及老師的陪伴下自行游歷,而且一去便是三十天。
對于此,不少家長頗有怨言,連帶著對秦問心的印象都變差了不少。
埋怨歸埋怨,卻沒人敢上門興師問罪,畢竟在流螢鎮中,傳道、受業、解惑的夫子,一直都是最受人尊敬的存在。何況除了此次的出格舉動,秦問心一直表現良好,無可挑剔。
修煉一途,貴在修心!即便就目前情況來看,秦問心已經沒有了修煉的可能,但時時自省,凡事想多一些,想深一些,早已成為了其刻在骨子里的習慣,難以磨滅....
在一波波外來修士得到機緣離開后,無名酒館便沒之前那般熱鬧了。
少了范修齊這個會拎著小板凳,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聚精會神聽故事的小家伙,酒館熟客一時間有些不適應,不過好在那個扎著朝天髻的孩子依舊每天都會講一個故事,這一幕倒是讓酒館欣慰不少。
先前有個聽故事極為認真的范修齊,現在多了一個講故事也還行的朝天髻,看來不僅是聽故事,就連講故事這事,也有了長江后浪推前浪的美好勢頭,值得憧憬與期待。
春苗世界原住民所講故事大多不驚心動魄,也沒有跌宕起伏的劇情,多為一些親身經歷,卻有所感觸的小事、瑣事,遠不如外界修士所講那般千奇百怪、扣人心弦,卻無一例外的真情流露。
慢慢的,季隨形開始不再執著于酒館中的機緣,除卻每天雷打不動的講述一個故事外,也開始學會逐漸去聽、去看、去感悟故事中的每一處細節,每一份情感變化,聽到興起時會激烈鼓掌,見到悲痛之事亦會黯然神傷。
這個外來的孩子,似乎當真一點一點,潛移默化的、融入了酒館之中。
季隨形暫住在蟈蟈巷一個大叔家,大叔名為劉承厚,常穿一身青色長袍、下巴有著密密麻麻的胡茬,喜歡在酒館之中談論一些風雅之事,眸中總含著淡淡憂郁。
季隨形性子冷淡,獨來獨往已成習慣,不喜與人為伍,但禁不住劉承厚的再三邀請,最終還是應承下來,住到了劉承厚為他準備的客房之中。
劉承厚是真心喜歡這個話語不多,看似冷淡,卻極喜歡講故事的小家伙,當初看他形單影只,極為可憐,便邀其到家中居住,殊不知這小家伙竟是個倔脾氣,頗費了好一番唇舌才說服。
日落西山,月華灑落,無名酒館又開始熱鬧起來,夏流螢靜靜坐在柜臺之后,神色恬淡。
不同于往日的自告奮勇,季隨形今晚顯得安靜很多,他聽著講述者口中的里短家常,雙手托著腮幫置于桌上,愣愣出神。
這個很少回憶過往的少年沒來由想起了從前,想起了家中老仆,想起了那一只僅僅放過一次的風箏。
季隨形出生于潛隱門,父親季無痕更是一門之主,是普通人怎么也羨慕不來的身世。
顯赫身世帶給了他許多同齡人無法擁有的東西,例如豐厚的修煉資源、更為寬廣的眼界、一件甚至幾件足以掀起腥風血雨的秘寶....
可也注定要讓他失去很多同齡人都擁有的東西,父母懷抱的溫暖、無憂無慮的孩童年代、琳瑯滿目的玩具.....
自打季隨形記事起,父母便很少歸家,留給他的,只有一堆外人視若珍寶的真境畫卷,以及潛隱門的獨有秘術、影身術。
季隨形記得當時家中有個姓古的老仆,面目可怖,和慈眉善目沾不上丁點關系,走起路來一瘸一拐,負責照顧他平日里的生活起居。
對于這個每天絮絮叨叨、叮囑他要記得按時吃飯的老人,季隨形開始時并無太多好感,甚至有時還會裝肚子疼、藏起來扮失蹤來嚇唬他以尋求樂趣。
發現真相后,老人也不惱,滿是褶皺的面龐之上反倒擠出一抹有些嚇人的微笑,而后繼續盡心盡力的服侍季隨形。
老仆逆來順受的脾氣讓季隨形略感無趣,久而久之便再也升不起捉弄的念頭。
一日,季隨形在書房中瀏覽真境畫卷,望著畫卷中乘風而上、直入云霄的老鷹風箏,季隨形漸漸入了迷,畫卷中的景象讓他留戀、向往。
正在收拾書房老仆察覺到季隨形的神情變化,不動聲色的出了屋,砍了竹子,扯了輕質布料......
翌日清晨,一只形狀有些怪異的風箏出現在了季隨形面前!
望著眼前的風箏,季隨形其實是喜歡的,可話一出口,就變成了嫌棄的口吻:“這不倫不類的,啥嘛?”
老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有些尷尬的搓著手,試探性問道:“要不老奴,再做一個?”
“罷了罷了,將就著用唄。”季隨形擺了擺手,而后抱著風箏跑出了庭院,背對老仆的面龐上、噙著少見笑意。
一個潛伏已久的蒙面人望著踏出庭院的季隨形,悄悄跟了上去.....
那一天,老仆死了,那僅僅被放了一次的風箏被季隨形收了起來。
那個季隨形開始時有些厭惡,后來卻怎么也討厭不起來的老仆在臨死前不忘叮囑,讓季隨形要好好吃飯,要多交朋友,要體諒父母的不易......
很少哭卻也很少笑的季隨形并沒有哭,他拖著稚嫩的身軀,一人在庭院中葬下了老仆。
那一年、季隨形四歲。
沒來由的霧氣蒙上了眼眶,扎著朝天髻的少年聲音顫抖:“老古,你做的風箏,真的不好看,不過我很喜歡......”
這一夜,在無名酒館駐足半月有余的少年、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