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金一家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白箱中氛圍肅殺。
肖純鈞的態度堅決,沒有任何多余的解釋,沒有任何鋪墊,沒有任何博弈和策略。他給出了自己的底線和答案。如果說談判的過程是撲克,那么現在肖純屬于直接攤牌。
往往只有在兩種情況下,才會有人選擇攤牌。絕對強勢,或者絕對躺平。但是無論如何,直接攤牌在談判桌上都是極具侵略和挑釁姿態的行為。它摧毀了游戲規則,殺死了博弈和策略,同時將對方的尊嚴踩在腳下。
平等才有協商空間。在平等的基礎下,雙方解決問題的模式會是主觀題,就像簡答,雙方你一言我一語達成最終的結果。一旦地位失衡,擺在弱勢一方面前就是一道選擇題,要么屈辱地接受,要么失望的離開。
哈金感到了褻瀆,她的胸腔中充斥怒火,龐雜的惡意從心底涌出,只需屏蔽理智片刻,那么場面就會徹底失控。但是背負的使命感和對寄生者無比的狂熱信仰阻止了近乎本能的沖動。
但是哈金依舊不快。
這是一場崇高而神圣的宗教儀式,由太古閃耀的群星見證,獲得了諸神的祝福,由不可篡改的的歷史記載,為收束世界的因果所保障,無論是亙古的黑暗,還是暴虐的白晝,從神國天空的最頂端,到惡魔主君沉睡的王座,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得篡改...
而現在,面前這位共神會的使者卻試圖討價還價。
提露蜜奴斯竊取信仰,共神會封印惡魔心臟,千年以來均是如此。原則上雙方互不干涉,但說白了那就差上手幫著對方一起干。
為什么共神會圣物能精確的定位位置?
為什么惡魔心臟總在第三階段被針對?
為什么與繁衍信仰的惡魔都如此稀少?
誰是內鬼提供線索,誰發展線人釣魚執法,這都是明擺著的事情。提露蜜奴斯的使徒就差拿著皇家劫掠許可證和女王陛下五五分賬了。說好聽了,是默契,尖銳一點,那就是同伙。而現在同伙分贓不均了。
至于所謂的提露蜜奴斯的任務,那只不過是一個形式。
都知道這是饋贈,但照顧到共神會的顏面,才強行說成等價交易。
哈金一家的眼中,與其說是讓對方清繳邪教徒,要求將自己的殘肢帶往母巢圣域。倒不如說是擔心對方沒有辦法完成任務封印惡魔心臟,讓自己的兄弟姐妹給他保駕護航。屆時自己的大殺四方,還額外送給對方一個清繳邪教徒的功勞。
就這樣,眼前的愣頭青居然還嫌給的少。
雙方之間空氣凝固,此時白箱中傳來了陣陣清脆悅耳的鈴聲,肖純鈞這才想起來白箱的頂端似乎密密麻麻懸掛了難以計數的金屬風鈴。
明明沒有感受到哪怕最細微的任何空氣的波動,可是此刻風鈴卻都像活過來一般,歡呼著,雀躍著,它們互相碰撞,旋轉纏繞,被浪潮裹挾,仿佛最狂熱的信徒目睹神跡,五體投地,呼號來自天際彼端的圣樂...
風鈴的結構很簡單,一般由鈴身、鈴舌、吊繩和迎風組成。更有風鈴配備一組不同音質的鈴身,奏鳴時仿佛大自然和諧的天籟,清心凝神,在酷暑送來一絲清涼。
昏聵的夜晚中,神圣的教堂里,無風自響的風鈴,好似降下啟示,多少都會喚起人們的敬畏之心。但是肖純鈞并不這么想,他的瞳孔猛然收縮顫抖,他的胃止不住的痙攣,他本能地感到了一絲惡寒和恐懼...
前世藍星華夏風鈴即有占卜、祭祀、祈福的作用。此前肖純鈞想當然的認為,哈金一家所謂風中啟示,無非是解讀風鈴的聲音結合特定的教義來進行解讀。可是肖純鈞忘記了,無形的風除了聲音,還有味道,即是所謂的風味。
贊嘆語言的美妙。何所謂風味?無論是脫水,還是煙熏、鹽漬,歸其根本都是讓食物染上風和時間帶來的味道。這種味道無法捉摸,無法猜測,無法控制。品嘗前你永遠不知道答案是什么。而毫無疑問味道也是一種信息。
此刻肖純鈞眼前的,并不是什么偉大的神跡,而是宛如噩夢一般的場景....
整條的胳膊和大腿,難以計數,無數人類殘肢斷臂被倒掛在白箱頂部。其中有的還很新鮮,骨肉稀爛的截面仿佛下一秒還會淌出鮮血,皮膚彈性而負有光澤。但是其中大部分已經變得黢黑而干癟,就好像焦炭一般,白箱曾經作為兄弟會的風干倉庫,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并沒有浪費這一特性...
這些殘肢斷臂掛在鈴舌下方,充當了迎風的作用。無數殘肢斷臂懸于頭頂,在根本不存在的微風吹拂下,微微抽動,肌肉仿佛被電流刺激一般發出反應,就好像活過來一般。在殘肢斷臂的抽動下,鈴舌撞擊鈴身,發出清脆的聲音,在酷暑為肖純鈞送來了一絲清涼。
“這些都是我的家人。”哈金的聲音。
肖純鈞將手伸向身后,緊緊握住火荊棘圣劍,隨時準備暴起出手。
他自責大意,居然忘記了眼前的哈金一家本質是墮落者的使徒,所謂墮落者,即是災厄,即是大恐怖,即是邪神。
兩人的氛圍由冰點驟然升溫至臨近火山噴發,哈金任何異動,肖純鈞都將直接發難。但是此刻的哈金卻平穩、安靜、她抬起頭朝向風鈴,幽幽地繼續說道。
接受不了談判破裂的人,終究還是哈金,她妥協了,繼續解釋道。
“我的母親并不屬于理查德領地,家鄉被瘟疫毀滅后,她就踏上了流浪之旅,身邊的同伴一個個慘死、失蹤,最后只剩她孤身一人,為了生存她忍受了難以形容和羞辱和欺凌。”
“就是在這種哪怕失足墜下深淵只會感到解脫和欣慰的生活中,她和我的父親相遇了。父親殺死了暴虐的貴族,解放了數十名奴隸。母親卻早已麻木,不肯離開牢籠,甚至懇請父親殺死她。”
“父親勇敢、正義、溫柔、善良、負有同情心。在他的照料和愛護下,母親重拾了生活的希望和信仰。一開始或許只是同情和善良使然,但是最后父親在其中也不可自拔,他們相愛了。”
“對于我的父母來說,那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光景。他們的愛受到了菲利斯女神的祝福。幸福是短暫的,父親死于獵顱者哈特,據說犯罪現場就像是屠宰場,甚至專業收尸的人都感到不忍和可怕。”
“最絕望的不是讓人置于黑暗,而是先讓他們見識過光明。理查德領的風俗,死者必須保持尸身完整。母親抱著父親的尸身,卻怎么也把它們拼不到一起。她像幽靈一樣游蕩,到處翻找,試圖把父親的尸身拼完整。”
“當時她已經懷上了我們,但是生的喜悅沒有能夠戰勝死的悲傷,父親沒能得到安息,她失去了理智,最后徹底瘋狂。瀕死前,她遭遇了那個信仰萬般母巢的惡魔。悲劇被推上了高潮。”
“這個遭受重創的惡魔屈尊和凡人達成了契約,母親為它提供庇護并奉上生命,來換取一個愿望。母親的回答是‘拼起來,活下去’,她的意思是拼湊父親的尸身,讓腹中還不成形的我們活下去。顯然惡魔不這么認為。”
“惡魔心臟被母親吞下,她重拾了理智掙扎著活了下去。惡魔心臟躲在母親的腹中,和尚在子宮里的我們成為了鄰居。惡魔活性的逸散被母親的軀體阻擋,共神會的使者們失去了方向,即使已經追查到了村子,但是也沒能發現。”
“惡魔曲解了母親的愿望,將兩個愿望合二為一,當然在那之前它殺死了我們的母親,在分娩前的最后一刻。你知道,胎兒在母體中有時候會吸收彼此嗎?原本懷的是雙胞胎最后只生下來一個,其實另一個是被它的兄弟姐妹吸收了。”
“被吸收的胎兒并不會徹底消失,而是以器官的形式繼續活在兄弟姐妹的身上。我們原本是五胞胎,惡魔將我們融合拼合在一起。我們共同組成了這幅軀體,所以我們是哈金一家,站在你面前的并不是一個人,是我和四個兄弟姐妹。”
“眼睛是哥哥的,耳朵和鼻子是姐姐的,左右半邊的肢體分別來自于弟弟和妹妹。一家人緊緊地融合在一起,就像我們在子宮里那樣。非自然的力量帶來的總是悲劇,惡魔的活性污染了我們,我的兄弟姐妹被我吸收,但是剩余的器官上卻保留了他們本人的意識。”
“你能想象得到那是如何的可怕嗎。明明是我的身體,但是我卻不能走,不能動,不能聽,不能說,也不能看,也不能聞。兄弟姐妹們怨恨我吸收了他們,并不想為我所用。”
“嘴巴和大腦屬于我,我能夠正常的飲食,能夠發出嗚嗚丫丫的聲音,但是缺少了交流和學習,我的思維是混沌的,是愚昧未開化的,就好像睡在永恒的夜里。我甚至沒法正常思考,我就像一只野獸活在名為身體的監牢中。”
“可現在你站在這里,思維清晰,邏輯縝密,會使用修辭學,母巢教會和兄弟會都情不自禁的畏懼你,遠離你。”肖純鈞問道。
“一切皆因偉大的提露蜜奴斯。”哈金一家嘴角洋溢著幸福的微笑,高呼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