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為什么不去?”

　　“不想去。”

　　“青山，難道你要一輩子待在這里嗎?”

　　沈熙已經(jīng)找到了一份好工作，準(zhǔn)備出國發(fā)展。

　　“那要不你跟我走吧，跟我去國外…”

　　“咚”的一聲，沈青山煩躁地把汽水瓶狠狠地摔在地上，沖動地開口。

　　“國外又能怎么樣呢?！能讓我睡個好覺嗎?!!”

　　她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噤了聲。

　　“…哥，對不起。”

　　回應(yīng)她的是漫長的沉默。

　　這幾個月以來，沈青山的脾氣越來越暴躁，有時會失控地摔東西。沈熙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失眠，他怎么會不知道她每天晚上半夜都會坐在陽臺一個人發(fā)呆呢。

　　“哥，你就讓我留在這里吧。我就算出去，也不安省的。”

　　沈青山把自己困在了這座城。如果她一旦有了更好的生活，那一切都像是假的，她會久久夢回父親的那張臉，即使已經(jīng)模糊。

　　殺人的。

　　她終究是殺了人的。

　　連過年時的大紅色她都看不得。

　　生命已經(jīng)燃燒了三分之二，懸崖不過一步之遙。她最終會和父親一樣，傷害那些愛她的人。舊的人和景會讓她想起舊事，可是她又逃脫不了回憶的舊紙箱。人無法沒有過去活著，也無法沒有未來活著。

　　她已經(jīng)沒有未來了。

　　都遠(yuǎn)走高飛吧。

　　她已經(jīng)在這里腐爛了。

　　16.

　　陳憶眠一個人來到了北城的A大。

　　那包茶被他遺棄在背包的最深處。但又總總翻出所有東西，去看一眼那個褐色包裝的袋子。

　　紅底黑字，寫著“青山”。

　　他們好像就這么錯過了，連原因是什么都不知道。

　　陳憶眠難得覺得自己活得糊涂，知道該如何選擇，卻不知道這么選擇的理由是什么。就如這段關(guān)系的開始，好像也是個迷。

　　一路走來，但好像現(xiàn)在兩手空空。

　　“…陳憶眠?”

　　大三最忙的時候，陳憶眠正在圖書館借資料，碰到了李月晴。抬頭的時候看到了她無名指上的戒指。

　　“你結(jié)婚了?恭喜。”

　　李月晴如其他女孩一樣開心而羞澀地笑了笑。

　　“沈青山呢?”

　　他正準(zhǔn)備翻頁，但是聽到這里驀然合上了書。

　　“她沒考到這里。”陳憶眠神色如常地繼續(xù)，“我還有事，先走了。”

　　“等等!”

　　李月晴第一次沒有顧及他人的臉色，執(zhí)意開口：“雖然我不知道別人怎么說她，但我知道一點。”

　　“她不是隨意的人。”

　　也許沈青山自己都不記得了。李月晴有一次撞見她在抽煙。那時候沈青山已經(jīng)變成回歸正軌的“沈青山”，至少在別人眼里是。李月晴卻感知到，她依舊是那個表面風(fēng)光無限但暗暗落魄的沈青山，又或許，這才是她本來的樣子。李月晴躲在角落偷偷看著她抽完煙嚼口香糖，再把放的遠(yuǎn)遠(yuǎn)校服外套穿上，一點都不想沾上煙味。

　　“不喜歡煙味。”

　　那是陳憶眠無意之間的抱怨，但沈青山記得。

　　一直一直都記得。

　　“如果可以，去問問她吧。”

　　李月晴點到為止，不再多說什么。

　　17.

　　沈青山搬離了原來的家，在外面租了個房，大學(xué)宿舍她估計也融不太進(jìn)。讀完大學(xué)后就直接找了一份奶茶店的工作，很忙但很充實，讓她再沒時間胡思亂想。

　　但她依舊夜里睡不著，吃不下肉，而且變得有些害怕熱鬧和聚會。

　　直到她在配料制作的時候平平出錯，調(diào)出來的奶茶要不特別甜要不就是太苦。店長以為她狀態(tài)不好，也清楚她一個人生活在這個小鎮(zhèn)，并不想開除她，于是就給她調(diào)到前臺。但接單子的時候沈青山還是會常常忘記客人的需求。

　　沈青山明白，她大概要走了。

　　于是她自己辭了工作，拿著剩下的攢下的一點錢搬了回去。

　　立秋的最后一天，沈青山在傍晚的時候出了趟門。她把鑰匙擱置在了餐桌上，最后掃了一眼這個空蕩蕩的房子。

　　出去了之后，大概就不回來了。

　　她像個沒事人一樣什么都沒帶，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著，大概要看遍這里的景色，。隨著時間流逝，這個小鎮(zhèn)也在逐漸發(fā)展著，綠水青山的自然風(fēng)光吸引了不少自駕游游客和旅游團(tuán)，茶葉被當(dāng)做特產(chǎn)隨著人們銷往各地，而”青山”一直少有人問津。

　　因為這個品種的茶太苦了。

　　一恍神她就碰上放學(xué)的學(xué)生人群。這條林蔭道倒是從來沒變，也沒沾染上時代的氣息。她默默地站定，不知道在回憶什么。

　　只是那個人，就這么毫無預(yù)兆地出現(xiàn)在了人流過后的對面。

　　陳憶眠真的一點都沒變，連衣服品味都沒有變。

　　變的是看向自己的眼神。

　　明明每次躲開視線的總是他，但這一次是沈青山慌忙敗下陣來，想起要逃跑時，已經(jīng)被硬生生抓住無法逃脫。

　　“別跑。”

　　她有一瞬間的無地自容。

　　再次遇見曾經(jīng)轟轟烈烈愛過的人，總會下意識比較到底誰過得更好。好像在這場角逐里，愛得深切的人總是吃虧的。

　　如此看來，他應(yīng)該過得很好。

　　“沈青山。”

　　陳憶眠沒叫過幾次她的全名，以至于每次這三個詞從他嘴里說出來，都是些不好的事。

　　她下意識想回避，手心出汗。

　　“我是因為你回來的。”

　　“因為你。”

　　“我想你了。“陳憶眠從來都是如此坦率的一個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會爭會去尋找，既然忘不掉她，那就回來找她。他不會像沈青山一樣逃避，他真實，清醒，活得自我。

　　沈青山知道，一旦再遇到他的鮮活，自己就會如飲鴆止渴般渴望再活一天。

　　可生理上的折磨已經(jīng)把她逼上絕路。

　　“陳憶眠，我們““沒有結(jié)果”四個字被陳憶眠堵在了喉嚨里。

　　他們像以前一樣接吻。

　　沈青山妥協(xié)似的最后閉上了雙眼。

　　18.

　　他們最后回了陳憶眠的酒店，因為沈青山說鑰匙忘在家了。

　　陳憶眠笑她傻，連鑰匙都會忘，家都回不去。沈青山笑著回答他“這不有你嗎”。

　　陳憶眠拿換洗衣服準(zhǔn)備洗澡的時候翻出了一直帶著的那包茶葉，本想著隨便再塞進(jìn)去但被沈青山眼尖看到了。

　　“你還帶著啊?”“對啊。是某個小沒良心的給我的，我怎么能不帶著呢。”

　　沈青山拿起來在手里顛了顛發(fā)現(xiàn)沒有少很多，但包裝上“青山”兩個字已經(jīng)有磨損的痕跡。

　　“你是不是從來都不想我的?”不然怎么茶葉少都沒怎么少。

　　陳憶眠一把將她撈過來，笑著親了親她耳朵。

　　“想的，天天都在想。”

　　“但不敢喝，怕一泡，就全都沒了。“沈青山掙脫了他的懷抱，拿起了熱水壺。

　　“那我們今天喝一點好不好，我還從來沒喝過呢。““大晚上喝茶，不睡覺了?”沈青山放茶葉的手一頓，撒了點出來。

　　她本來就沒辦法睡著啊。

　　“哎呀你先去洗澡吧出來就能喝了。“沈青山把陳憶眠推進(jìn)了浴室，關(guān)上門后，她獨自在門口發(fā)了會兒呆。

　　等到里面水聲想起，她才回到桌子旁邊。這件許久不穿的外套里，竟然還有她以前買的安眠藥片。沈青山一時間不知道應(yīng)該慶幸還是該哭，她也試過藥物的，但沒用，一點用都沒有。

　　那時候她喜歡隨身帶著安眠藥。

　　19.

　　陳憶眠一出來，就迎上沈青山的吻還有度過來的一口苦茶。

　　“…好苦。”

　　他皺了皺眉，反過去咬沈青山的唇，懲罰這個愛惡作劇的小鬼。

　　他們一路從浴室門口鬧到床邊，最后如黃昏跌入黑暗。

　　陷進(jìn)去吧。

　　但夜又把她抽離。

　　以前枕頭下的刀是她的安眠藥。

　　那陳憶眠能成為她新的安眠藥嗎?

　　成為不了的。

　　沈青山看著身旁熟睡的人，那口混著安眠藥的茶終究起了作用，他連沈青山離開都不知道。

　　她出門去了頂樓，看著天一點點透亮，小鎮(zhèn)的景色被朝陽喚醒。

　　她該走了。

　　沈青山本準(zhǔn)備在最接近天明的那個最黑暗的夜里墜落，好匹配她走過的路。但遇上陳憶眠，終究還是見過太陽，趕上日出，也不算太晚。

　　陳憶眠應(yīng)該是最后一個知道她死訊的人。

　　因為沈青山不想讓他知道。

　　在他心里啊。

　　沈青山應(yīng)該在世界上某個角落熱烈地活著。

　　應(yīng)該永遠(yuǎn)是風(fēng)風(fēng)光光，漂漂亮亮的。

　　20.

　　陳憶眠早上被警車的鳴笛吵醒，盯著旁邊早就冰冷的被窩片刻。嘴巴里的味道依舊苦澀，除了茶味，他看到了桌上來不及帶走的安眠藥片。

　　但那包茶被她帶走。

　　她終究是什么都沒留下。

　　在他意識混沌的時候，他聽到了沈青山最后的坦白。

　　“我殺了父親。”

　　“我不后悔，但我遭到了報應(yīng)。”

　　還有。

　　“陳憶眠，我愛你。”

　　陳憶眠最后患上了花吐癥，但他比同樣患病的李月晴活得要久。久到看到李月晴死于愛人之手，看到那個愛她的人終于懂得后悔，卻只剩一個人流浪。

　　或許，死才是解脫。

　　那為什么陳憶眠要活這么久呢?

　　因為沈青山曾經(jīng)對他說過，“你要活久一點，這樣就可以記得我久一點。

　　沈青山就會多被記住一些。”

　　“陳憶眠，你要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