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天高云淡,風清氣爽。
前幾日的暑氣被昨日的細雨洗去,只余青石板和房檐角落上還掛著些許水色。
早上將孩子們送去張家學本事之后,葉青川藏了把短刀在腰間,去北城的德誠坊探聽消息。
這段時間,少陽城平靜的讓人覺得詭異。
此時只有那一日一漲的米價和越聚越多買糧人群,以及滿臉菜色的百姓,在訴說著世道在變化。
葉青川意識投向祈愿之書,任務編號越刷越多,而且大都是求糧食的祈愿。
雖然每個任務獎勵都是一兩縷白色靈性,但是全部算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值得他為此動一番腦筋。
“還差十縷白色靈性就可以抽獎了?!?p> 這幾日,葉青川沒少從張墩墩身上薅羊毛。
也幸虧這小娃娃固態萌發,否則他還真怕直接把穩定的靈性來源給薅斷了根。
一路游蕩而去,德誠坊二樓高的古舊牌坊已是近在眼前。
這牌坊由兩根半人粗的斑駁紅漆木架起,門牌上書‘厚德誠明’四個鎏金大字,曾有傳言說這牌坊至少是百年往上的古物。
進了這德誠坊的牌坊,兩排斜遛遛的紅柱樓閣臉對著臉映入眼中。
這種斜給人非常不舒暢的感覺。
就像一座城市里所有人的房子都是坐南朝北,偏偏有一間房子坐北朝南,顯得極不協調。
葉青川前身沒少來這地方,對此地頗為熟悉。
這德誠坊早先是座書院,多是學子讀書溫課的地方,現在則是有辱斯文飲食男女尋歡作樂的地方。
大齊不禁青樓賭場,這烏煙瘴氣地方久而久之就會聚集成片抱團取暖。
葉青川前身往日就常在此處廝混,跟的是鳳鳴樓的拳腳頭子章鐵拳章六哥,曾經還混了個護院的職稱,領過幾次薪水。
這一路晃來耗費了不斷的時辰,可這青樓賭場做的都是夜里的生意,這會兒里頭要找的人肯定都還睡著不起,要是此時去擾人清夢,落不得半分好處。
略一沉吟,葉青川找了新的去處。
德誠坊西北門廊道不遠處有個老吳茶寮,這茶寮的長廊前擺著八九套桌子板凳,桌子上擺著些上了年紀的茶具。
此處算是少陽城里少數能讓老少爺們兒消遣的地方。
雖說茶寮的方位靠的這德誠坊的皮肉生意太近,有礙觀瞻。
但男人們這點齷齪心思,指不定正暗夸這地兒尋的可太妙了。
老吳茶寮能聚人氣,不僅是因為靠著德誠坊的艷色,更是有著自己的看家本領,那就是說書。
這說書講事兒,也不是誰都能當。
更不是一禿嚕嘴照本宣科,起碼要丟的起人,撐的起場子,拉的下面子。
據詹大爺說,這老吳早年也是有志官場的讀書人,好像是出了家鄉見了世面之后,回了少陽城就娶妻生子琢磨生計,絲毫沒了當初的傲氣。
葉青川奉了茶錢,尋了個清凈的地方坐下。
“許久不來,怎么換了年輕人?”
臺子前的說書人臉長下巴尖,五官還算柔和,就是整體感覺很別扭,跟德誠坊一樣的別扭。
他身著一襲青衣,頭戴一頂潔白羽冠,冠頂上插著一根木釵束發,冠下垂著兩條黑帶,看起來書生不像書生,豪客不像豪客,商賈不像商賈,著實有些不倫不類。
這賣相雖然看久了也不是特別礙眼,但說書人給人的第一印象確實不該如此。
“且說那道天宗十九代弟子首席地榜第二,人送外號‘亂紅塵’的唐莫離,破境’萬靈生‘之時方圓萬里異象升騰,真是叫本宗師門長輩羨慕異常?!?p> “據傳此女修有情道正法《千幻離情》,在凡間搞出過不少大事?!?p> “說是有情正法,此法卻最是無情,當修至洞幽冥境界破關時,此女必會剪斷人世間所有的情感羈絆,泯滅所有人的情感化為沖關養料。也不知多少人會一朝散盡心智,化為她修行道途中的蓮下淤泥?!?p> “這功法端的是邪異無比,也不知怎有恁厚的臉皮讀作正法?!?p> 葉青川一臉呆滯的盯著這古怪的年輕人,完全聽不懂這人講的什么東西。
道天宗,地榜,唐莫離,《千幻離情》,萬靈生,洞幽冥。
這一連串的詞匯接連砸在葉青川的腦海中,將他的腦子搗成了一團漿糊。
可他也慢慢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了奇遇,聽到了本不該此刻出現在他面前的信息。
葉青川今天來德誠坊只是來尋自己的老路子,想要通達消息,可偏偏遇上了無法預料之事。
可見,世界的運轉根本不會在意他的想法。
琢磨著這高人的言辭,有情無情正法邪法,葉青川只希望千萬不要有什么麻煩牽扯到自己。
這古怪高人看著周圍一頭霧水的聽眾,也不做反應,繼續自顧自的演說。
“要不是這唐莫離,大爺我也不用被大師兄攆下山歷練紅塵,調試寶器?!?p> “要不是這唐莫離,老子也用不著游歷這無趣的世界?!?p> 言語至此,這人越說情緒越激動。
“唐莫離,你最好別在爺方圓千里周圍出現,否則定要你開不得天門,洞察不了幽冥?!?p> 年輕人發泄般的啜了一口茶水,連連出聲,“呸!呸!呸!什么破玩意,我要回宗門,我要喝綠籮熒火,我要喝紅楓殘月?!?p> 葉青川壓下心里怪異的感覺,頗有一種看二逼青年表演的感覺。
這貨的態度如此肆無忌憚,顯然是有恃無恐。
可這又是為什么?
是什么在支撐他面對普通人的態度?
“這種無法把握的現實,實在是太折磨人了?!?p> 此時,茶寮的聽眾稀少,加上掌柜老吳也就才五個人。
其余三名聽眾,不耐煩的的盯著那說書人。
“年輕人,老朽也是聽你說誠懇,才把臺子讓給你來說一段的。你這說的是什么?幸虧人少,要不可就真砸了老朽的招牌。就此打住,可別折磨大家了?!?p> 掌柜老吳也是聽不下去了,作勢要上前將此人扯開。
這高人食指一點,老吳身形登時回飄,一臉驚恐的定在了板凳上。
“你干了什么?妖怪??!妖怪!”
葉青川冷汗冒起,連忙低下頭,不直視說書人面目,算是一種自我保護。
“眾位聽客,稍安勿躁。在下天寶宗第十九代弟子鄒悟,修的是正法行的是正道,奉命歷練紅塵,今日借此寶地實測在下煉制的靈器,冒犯之處還請諸位海涵?!?p> 說罷,此人提起臺上的醒目就是一拍。
“啪嗒!”一聲響起,周遭萬籟俱寂。
時間仿佛就此停止。
當葉青川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已是夜半時分,明月此刻正高掛在天際正中。
他連忙扭頭察看身側,那四人還保持著先前的呆滯的表情坐在茶寮板凳上。
視線移向茶寮外,那些老少爺們吵吵鬧鬧,好一番熱鬧的場面,與幾步之隔的寂靜茶寮形成鮮明對比。
抬頭看著不遠處樓閣走廊間揮舞著白嫩手臂拉客的艷麗青樓女子,聽著賭坊里賭徒們撕心裂肺的呼喊,葉青川的冷汗霎時從腳底板竄了出來。
葉青川發瘋似跑出了茶寮。
茶寮外坐著些往日常來的熟客,這些人圍著此處坐了下來,他們閑聊著家長里短,完全無視了情景詭異的茶寮,只當茶寮完全不存在。
“草!別慌!別慌!”,葉青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覺得那說書人應該是真的沒什么惡意,只是單純的想測試他提到的靈器威能,否則自己幾人不可能活的下來。
這靈器有讓人完全喪失一段時感的超凡力量,以及讓周圍人完全無視一定范圍內異常的能力。
“要我叫醒那些還被定住的人嗎?萬一那人還在此處觀察結果怎么辦?普通人在那人眼中絕對不是其顧及的對象。我不能表現的太過異常。我得像個正常人一樣,我需要害怕,需要報官,需要遇到詭異事件之后的情緒化表現?!?p> 電光火石間,葉青川厘清了厲害關系,同時開始了生死攸關的表演。
“啊!”,一聲刺耳的慘叫穿透了整個德誠坊所有人的耳膜。
葉青川用盡了最大的力氣嘶吼著,直接將自己摔在茶寮前的土地上開始翻滾。
飛揚的塵土粘在他猙獰的臉上,這張往日俊朗的面孔此刻已經是涕泗橫流。
“茶寮有怪物!茶寮有妖怪!”
“那妖怪一拍桌子,人都不動了啊?。。 ?p> “老吳掌柜還在里面呢?。 ?p> 葉青川被幾個漢子架住了身軀,慌不擇言的喊道。
“這不葉大嗎?往日不是一顆鐵膽,怎么被嚇成這鳥樣了?”
有認識葉青川的漢子點出其身份,引起了不少人的疑惑。
“茶寮!”
“茶寮有問題!”
這些人似乎無形中被施加了一道枷鎖,會刻意回避茶寮這個概念。
盡管葉青川多次將言語引向茶寮,可圍觀看熱鬧這幾十人還是無動于衷,沒有一人抬腳前去近在咫尺的茶寮中一觀。
發現實在無法用言辭引導,葉青川選擇撒潑打滾,一路拽著兩人進了茶寮。
“娘唉?!?p> “真的有妖怪啊?!?p> 生人進了茶寮之后,好似那無形的能力破除,圍觀人群終是看到了老吳茶寮的情景,聽懂了葉青川在說什么事,便有人急急忙忙的去縣衙報了官。
衙門來了個年紀十五六歲的候補捕快,開始還饒有興趣的聽人說著這兒發生的怪事,問了幾個當事人之后留下一句,“大齊都沒了,我跟誰當差呢?”,就徑直離去。
葉青川怒罵道,“那你問個什么勁?!?p> “葉大別跟衙門的人一般見識,沒事就回吧,咱們普通人可經不起這神神鬼鬼之事的折騰,最好是完全忘記。”,好心的漢子們勸了兩句,閑人便各自散去。
葉青川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默默的轉回。
“也不知道做的這些事是否能蒙混過關?!?p> 且不說茶寮后事不了了之,今夜夜半三更之時,落了閘的南城門前潛來兩只百人隊。
趁著月色,依稀看得出這隊伍中的兵卒皆一身黑衣,手腳利索沒有發出任何響動,算得上軍中精銳。
“左秋,今日能不能兵不血刃拿下少陽城,就看你兄弟的了?!?p> “程校尉,屬下這就讓我那兄弟開了城門?!?p> 少頃,左秋左百戶拿起長弓射出一根火焰箭矢。
以此為號,少陽城頭上亮出一根根火把,依次算來人數不下五十。
“左秋?怎么回事?”,謝真謝百戶質問道。
“莫急。這少陽城城池窄小,又不在交通要道,既然得了前朝已滅的消息,如何還有如此多的人反抗守城?”,程歲山程校尉琢磨道,“靜觀其變,不要輕舉妄動?!?p> “下面可是大瀾明堂軍校尉程歲山?”
程校尉左右一看,邁步向前高喊道,“誰在與我對話,亮出身份?!?p> 若是此時葉青川在此,定會覺得十分荒謬。
此時城頭上說話戰戰兢兢之人正是先前在茶寮那塊陰陽怪氣的年輕候補捕快,看此情景必定是因為年歲小被衙門抓了壯丁,瞧上去真是凄慘無比。
“我等要替城中百姓求些事,若是校尉應下,我等即刻吊起城門,讓明堂軍進城?!?p> “你怎么知我不會爽約,騙你開了城門,在行那反悔之事?”
“殺人是很簡單,但是殺人心卻很難。若不想讓本地百姓整日與官衙對抗,我覺得校尉還是聽完我們的所求再說?!?p> “校尉,這些人真是不知好歹,京城大局已定,這些偏遠之地的地方豪強不思退路,居然還敢討價還價,真當我大瀾明堂軍的屠刀不利嗎?”,左秋暗恨自己的兄弟左春沒辦成大事,發狠似的說道。
“事已至此,強攻是要損了兄弟們的性命,且聽聽他們說什么吧?!?,程歲山搖頭道。
那年輕候補捕快,又傳話道,“我等所求有三,第一不得大肆搜捕富戶索取錢財,第二不得限制我等做生意,第三不能把縣衙的人手全部清退?!?p> 程校尉略一琢磨,便怒了起來。
“這第一看似說的是害怕我等劫財,實則包藏禍心限制我等的執法權力?!?p> “這第二更是用心險惡,若城中秩序一旦出現混亂,那更是剝奪明堂軍緝拿不法商人的權力?!?p> “第三就更離譜,他們還想著讓前朝舊人留在新朝中,從新與其產生糾葛,穩固這城中豪門的權勢?!?p> “他們是在找死?!?,謝真道。
只見明堂軍校尉程歲山左腳重重一踏,身形凌空飛渡,直接踏上城墻。
他居高臨下的身形在火把的映照下顯得張牙舞爪壓迫感十足,“是誰!究竟是誰給你們的勇氣,敢在我這樣靈啟境的修士面前如此討價還價。”
“就憑你們這令人發笑的城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