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城市之光001號》頒獎現場，主持人與向南的問答記錄。
“你為什么要救那個老人？”
現場一片嘩然，這是個尖銳而深刻的問題，眾人也非常好奇向南會怎樣回答。
“我想大概是碰上了。”向南訕訕一笑。
“只是如此？”
“也可能是出于善意。”
“這種善意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準確的來說，大概是在我很小的時候。”
“什么事件導致的呢？”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看到小院門口停了一輛破舊的平板車，車上放了許多干稻草，稻草里所裹著的是和面用的新砂盆。”
“晚飯的時候，我才正式的看到他。他穿著一件灰舊的棉衣，頭上帶著泛黃的火車頭帽子，腰上還系著老式的粗布腰帶。那雙棉鞋鞋面上的布已經破損了，鞋底也早已磨平了。”
“他那雙干裂粗糙的雙手，我現在還有些印象。他拿著自己的碗，盛了大半碗稀飯，拿兩個饅頭，正準備到外面去。”
“爺爺看到了就說：一起吃吧。”
“不用，不用，我在外面伙房里吃一樣的。”
“后來睡覺的時候，他執意睡在伙房，爺爺給他送去的被子，他規規矩矩的給疊好放在一旁。他就用幾塊粗布鋪在柴草上，蓋著自己的棉衣睡了一夜。”
“他走的時候，我奶奶多給了他幾塊錢，悄悄塞在他的包袱里。后來他走遠了，我奶奶拿砂盆才發現，原來他也多留了一個砂盆，就蓋在另一個砂盆底下。
“當時我很不理解他們大人之間的這種行為。直到后來，我才漸漸明白，這大概就是善意吧。”
“以至于后來讀到《孔乙己》，我還被老師狠狠的批評過。”
“那是為了什么？”
“記得第一次讀到孔乙己，就對他莫名的充滿同情。在被老師一頓數落后，只好將它壓在心底。似乎這個人，我好像在哪遇到過。”
“長大后同情之心，并沒有減少，反而還多了幾分尊敬。他在多乎哉？不多也的慘況下，仍然拿出幾顆豆給孩子們吃。”
“他固然迂腐不堪、麻木不仁。可在那樣的大環境中，他的善意初心不改，還有他那文人式的最后的倔強，這些難道不值得尊敬嗎？”
“那你會不會感到后悔？”
這話一下讓向南有些卡殼，不過少許的遲疑之后，他還是平淡而堅定的說了句：“不后悔是假的，后悔也是假的。”
“可你后來得到的只是無窮無盡的謾罵與指責，讓你陷入困境。”
主持人的話，讓所有人陷入了沉思。現場一片寂靜，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我想在那樣的情況下，天性讓我應該那么做。我覺得天性不應該被泯滅。”
2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
“那天我在一個老小區里面發完傳單，去了一下小公園里面的公廁。剛出來，聽到遠處有人呼喊。第一時間，我也有些膽怯，我雙手緊緊抱著沒發完的傳單，一步步走去。”
“一個人也敢去？”
“我確實是個膽小鬼。”
“嗯？然后呢？”
“到跟前才發現，旁邊站著一位中年阿姨，地上躺著的是一位老大爺。”
“您沒事吧？”
“我站不起來了。”老大爺喘著氣說道。
“我也是從這路過，聽到叫聲，我才過來。”中年阿姨解釋道。
“現在怎么辦？是要叫救護車嗎？”
“這是我的下意識回答。說實話，說完我就有些后悔。因為我從來沒叫過救護車，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叫。叫了車要不要錢？去了醫院要不要錢？要是讓我付錢怎么辦？訛上我怎么辦？一系列問題充斥著我的大腦，可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然是退不下來了。”
“不用，我可能是閃著腰了，自己站不起來，請你們幫忙扶我一把。”
“聽到這里才是最糾結的。”
“確實是這樣。因為我們都沒什么醫學知識，假如他要真是閃著腰了，誰也不敢輕易去扶。一時間大媽和我都愣住了”
“說的也是，所以說最后你還是勇敢的。”主持人笑著點了點頭。
“這恐怕不好扶啊。”大媽猶豫了一下說道。
“要不然還是叫救護車吧？”
“你們別怕，我好好的，不會訛詐你們的。”
“老爺子是個明白人。”
“話雖如此，可真要是被訛上，誰又能說的清楚。”
“那后來又怎么樣了呢？”
“后來，我發現，他，也有氣管炎。”向南斷斷續續的說道。
“氣管炎？”
“是的。我爺爺曾經就是氣管炎特別厲害。”向南說完，仰起頭，無比落寞的眼神中有些濕潤。
“天那么冷，地上又那么涼，要不咱們還是趕快把他扶起來吧？這要真是出了什么事，咱們也是有責任的。”
“那好吧。”
“老爺子胖胖的，我們倆也是費了好大的力氣。不敢用力，又不能不用力。最后把他半扶半拖到旁邊的石凳子上。”
“您先歇一會，沒什么事了，再慢慢站起來。”
“謝謝你們啦。”
“沒什么事，那我先走了，我家里還等著我回去做飯呢。”大媽說完，給了我一個歉意的眼神，就先離開了。
“你當時沒想著離開？”
“我也想走，可那是個老小區，里面的小路燈幾乎沒有。這個小公園距離主干道還挺遠的，我要是走了，我還挺擔心后續再出什么事。”
“說的也是，要是再跌倒，恐怕就找不到人了。”
“老大爺似乎能理解，讓我先走吧，他說自己沒事了。本來我是打算直接走的，可我發現經過前面的一小頓折騰，他喘的特別厲害。”。
“沒事，我也歇一會。”
“小伙子......你不害怕？”老爺子喘著大氣，笑著問道。
“我也怕。”
3
“你說你爺爺曾經也有氣管炎？”
“特別厲害。尤其是他老人家，不止有氣管炎，還彎腰，走上十來步，就得站著一邊歇歇腰”，一邊大喘氣。
“現在怎么樣了？”
“他去年走了。”
“突然走的？”
“很突然。我當時一直不敢相信，一個人在路邊坐了很久，才給家里打電話確認。”說著說著，向南有些哽咽了。
“其實你很怕這位老人也會發生突然的情況。”
“那天，天氣也很冷。天空灰蒙蒙的，一陣陣冷風吹過，讓人有些顫抖。”
“爺爺，我上學去了。”
爺爺點了點頭，滿眼濕潤的看著我，拄著拐杖，慢慢的站了起來。
“去吧。”
“外面冷，您就別出來了。”
“沒……事……”簡單的兩個字，讓他喘的厲害。
“讓他去吧。看一眼，少一眼。”奶奶此時給我了一個眼神，讓我無法拒絕。
“爺爺，您回去吧！”
“我說完，頭也沒回，一路向西，直到走到路的盡頭。現在想來，我感到非常愧疚，我覺得我是個絕情的人。”
“那條路其實挺長，但我覺得是我這輩子走過最短的路。”
“我無意的一個回頭，看到遠處站著兩位老人。一個人拄著拐杖，另一個人扶著他。拄著拐杖的老人，還不忘艱難的揮著一只手，與我的背影告別。”
“那是......”
“那是我的爺爺奶奶。”
“其實我以前是個黑戶，從小就跟著爺爺奶奶東躲西藏，后來有了身份，又成了留守兒童。我是一只小鳥，他們是兩棵大樹。我飛著離開了他們，他們卻永遠在守護我。”
“他們將善意傳給了您，您又將善意傳給了社會，您爺爺是平凡而偉大的。”
后來我們也聊了很多，他說要一張傳單，要買上面的東西。我一直將他送到明亮的主干道上，他站在路上，與遠處的我揮手告別。
城市之光001號獎章下面刻了一行小字：天性不應該被泯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