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頓午餐確實算得上非凡,甚至不可以被稱作午餐的東西被我稱為了午餐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奇事。她不久后醒了,低著腦袋用嘴唇含著糖畫鳳凰的頭。我在一邊費著心神的驅趕著四面八方涌來的蚊子。她那邊絲毫受不到侵擾。吃到一半的時候,她問我:“剛才是你在照顧我嗎?”那種低低的聲音里有一點怯羞。這樣單純的問題使我發愣了一會兒,竟短暫的忽略了蚊子在我身上留下的腫癢。
“是啊,稍微費了些功夫。”我又扇著手趕起蚊子來。
“謝謝……”
“倒是不用。話說回來,你有多久沒吃東西了?”
“也……也不是多久,今天早上吧。”
我對她的好奇心又加重了幾分,此時此刻,我只希望快些回到旅館,讓她好好的吃一頓飯。最開始中午是為了什么而出來的,經過這一系列事情,早就回憶不起來了。
“你是不愿意吃東西吧。這么久不吃,為什么呢?”
“不是的,不是不愿意。”她忽地站起來,又面露苦澀的低下頭去。“是沒錢。”
“沒錢,難道說你……”
“我不記得,是怎么來到這里的了……”
“今天早上?”
“嗯。”
“意思也包括,你沒有地方住咯?”
這下,我的心里同時出現好笑又好氣的兩股情緒。她把頭低得更深了,兩只白瑩瑩的小手在身前胡亂地互相纏斗著。路燈下她的臉埋在黑暗中。
“這么說,我是撿了個女孩兒了?”
“別開玩笑,我……我……”
“還是跟我走吧,我那邊正好有間雙人房。照我剩余的錢來看,帶上你的話,明天還能玩一天。之后就幫你回家。”
“好、好吧。不過要幫我回家……很麻煩的吧。”
“一點也不麻煩,出去查一下你的身份證就好辦很多了。”
“那……謝謝你。”
我回之一個微笑,同時起身向前走去。“現在趕緊回去還能吃到旅館的晚餐,晚了可能只有夜宵了。不要一天到晚都沒個正餐吃,快點走吧。”
旅館內只有空氣,給人以空曠的感覺,許多人擠在共餐的地方,擦著肩來回的走動,在自助食品欄選過食物后不久,又忙忙碌碌地趕往其他食物專區,總是在手上端著一兩個小盤子。底下的座位雖然不多,但兩個人選座位還是沒有壓力的。在窗邊伴著外景的空位都不約而同地坐滿了人。我和她只好選擇了一個經常有人走過的連通自助餐區的道路旁。一張方形的小桌,正是兩人面對而坐的位子。
我拿了兩盒拌面,她的拌碎肉,我的拌花生醬。她吃的時候總要用另一只手攏著頭發,才能讓發絲不掉到面里。側一邊臉的頭發被攏在脖后,仿佛變成了及腰的長發,自然地披散在平滑的肩背上。我想起她的耳機還放在我的旅行背包里。
“我再去給你拿點。”我就欲起身。
見她認真的吃飯時的模樣,大概真的餓到難受了。有的時候甚至顧不上頭發,回過神來后頭發已經落下幾撮在盤子里和醬面混為一體了。每當這種情況發生,她都會悄悄抬眼看一下我,然后再輕輕地看向四周,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把發絲從面里挑出來。她沒注意到我側著臉在看她。
“你不吃嗎?”她看著我未動幾她的面,問道。
“吃啊。不過依我一貫的習性,很少有吃的快的時候。”
“我自己去拿吧。”她把筷子放在空盤子上,起身拍了拍褶皺的裙擺。我看著她的背影混入人群之中。我又坐了回去。
我等待著。食盤漸漸的被冷意侵占,花生的油膩在嘴里如何也揮散不開。四周又變得寂靜了,也許是山上的冷空氣下來了。我忽然覺得這里的人越來越少了。低頭看一眼時間,她居然已經離開了十多分鐘。但我沒有去找她的意思。
重新見到她時,她還在人群里。她又微微地把頭低下一點,手中端著一盤壽司和幾塊蛋糕,或許還有餅干。她見了我,腳步便加快的朝這邊走來。
“怎么去這么久,挑的也不多啊?”她坐下來后我問她。
“迷、迷路了。”
“明白了,下次我去拿吧。”
她的臉頰兩邊似乎發著些淡紅,之后便不說話了。在沉默之下,時間的速度時快時慢。自那一場病后,我的食量開始慢慢的減少,僅僅只把最初那盤花生醬面吃完,就吃不下任何東西了。她還在興致勃勃的左邊夾一點,右邊品一口,一副吃貨樣,好像怎么都吃不飽,什么食物都變成了不填饑的棉花糖。忽然眼前一晃,驀然間,在看向她的時候,只有空蕩的座位了。這個場景牽連著我的心,似乎要扯著出胸膛,把我拉到千米外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去。再一個瞬間的失神,她又如初。我身上的失重感全都消失了。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
我捂著胸口,或許是老毛病犯了吧,大疾中常伴小病,又累積成另一個大疾。之前就有過出現幻覺的經歷,這次應該是太累了。
“吃完了么?走吧。”
我們出了餐所,在大廳里向著電梯走去。這個時間正巧是人們結束飯后散步,準備回旅館休息的時候,大廳里響起音色各不相同的腳步聲,歡快的氣氛一直沿著電梯往上,直到整棟旅館都變得富有人情味。我還心悸著剛才的幻景,太過真實而引人發疑,因為思考著這個,我越發的心不在焉。
“怎么了?”玖薇在電梯的暖光下問。
“沒什么……”說完我沉默了。
回到三零九號房間以后,我打開中午隨意的放在地上的旅行箱,把一些生活用品逐個的挑揀出來。玖薇還站在門那邊,我換了三遍她的名字,正要去勸說她時,她就進到客廳來,緋紅的雙頰暴露在空氣里。她把手貼在胸口上,擔心地說道:“今晚我可能洗不了澡了,沒有換洗的衣服。”然后她把頭撇向廁所的那一邊。
“我覺得這里應該會有烘干機的吧……好像也不是這個問題。”我撓了撓下巴,不由得尷尬起來。這一方面我是未曾考慮到的,帶她回旅館借宿,有點像心熱之舉,不過想來想去,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一個尚未成年的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邊身無分文顯然不太安全。
“我去周圍看看有沒有賣衣服的吧。”我放下手中的忙,走到門外,又想起了什么,于是折返回來。她靠在木板墻上,游離的眼神見了我,又端端地站直了。
“貼身的衣物……要換的吧。”
他聽到這句話,臉上又燒起兩朵紅云。出乎我意料的是,這次她很快冷靜了下來,像迎面潑了一盆冰水一樣。從她的臉上絲毫看不到剛才柔羞的痕跡。
“如果有賣的話,我自己去挑好了。就和你一起下去吧。”
我不知所措地答應了,急忙搶先一步跨出房門。她又叫住我,問她耳機在哪里。我只好再回去從包里取出一個白色耳機給她。鎖上房間門后,自動鎖里金屬連環的鏗鏘聲使我想起這半天的不幸。但真的是不幸嗎?我發現我給不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好像都沒有啊。”
我們在旅館內大致走了一圈,除了那些住人的樓層。這樣一來,外面再有的可能性就很小了。像這種山里的旅游景點,來賣衣服的人恐怕是真的沒有生意吧。當然,若是可以買到由樹葉或樹皮做的衣服。那或許還會有人感興趣。
“那只能……”玖薇小聲說道。
“兩位是想買衣服嗎?”這時候,不知什么時候,在我們身旁的服務員突然開口。她或許是走到我們身邊時聽到了我們的對話,也可能關注我們有一段時間了。她扎著清爽的單馬尾辮,戴一個圓框黑色的眼鏡。
“是的。”我面向她道。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見你們似乎有這樣的需求,想必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吧。不知道可否為你們服務?”
“就只需要一件換洗的衣服就夠了。”
“換洗衣服的話……本館正好有浴衣,可以提供幫助嗎?”
“浴衣……浴衣也可以。有烘干機嗎?”
“有的,十元一件衣物。”
“那謝謝了。”
女服務員嫣然一笑,請我們在原地等他。不一會兒,她便抱著一件寬大的棉袍向我們走來。我正要接過去,卻聽到她好奇地發問,不由得縮回了手。
“這位小姐還沒有成年吧,請問你們是什么關系呢?”
我的面色顯出幾分僵硬,半天說不上話來。
“未成年人來住旅館的話,是要證明和同行的成年人的關系的。”女服務員皺起眉,眼中起了疑。“你的房號是多少?我核實一下。”
“朋友。我和他……是朋友。”玖薇憋紅了臉說。
“我還是核實一下……”女服務員依舊說道。
“借一步說話。”我實在怕麻煩,拉著女服務員就往旅館外走。玖薇站在原處沒有跟來。女服務員雖然不情愿,但還是被我拉到了門外。看她的行事,還有她的年輕的模樣,也許是一個新的員工。旅館敬業的老服務員察覺到不對勁一定是先聯系總理的。
“她的情況有些特殊。我說明一下。她失憶了,從前的任何事情都不記得。我是小時候和她玩的比較好的遠房親戚。這里是我以前和她留有重要回憶的地方。她的家人們用了很多種辦法來喚起她的記憶,都沒有什么成效,這次讓我帶她重溫一下這里,相同的人,相同的景,指不定有效果。”
女服務員似乎有些相信我半真半假的胡話,但出于職業操守,仍還要問我些東西。
“你的房間號是多少?”
“三零九號。”
“那不是個單人……哦,我明白了,您知道三零九號是隱藏雙人間吧。我們老板還真是個有趣的人。”她說起旅館老板的時候眼睛亮了起來。
“是啊,我也挺意外的。”
“什么時候開的房間呢?”
“今天中午。”
“那時候她也在嗎?”
“是的,和我一起。”
“幫她恢復記憶嗎?雖然不是一個好消息,但感覺很浪漫呢。”女服務員好像已經在心里說服了她自己,徹底的相信了我的說辭。
“這下不用懷疑我了吧。”
“祝您成功。”
我這才從她手里接過帶有她體溫的浴衣,翻過一面抱在手上。回到旅館一樓的大廳后,我看到玖薇坐在接待旅客的棕灰色沙發上,幾個穿扮潮流、頭發蓬松的少年在她身旁坐著,挨她十分近,正同她說著什么。我的四肢沖去一股熱流,徑直走到她跟前。她早早望見了我,此刻見我走來,正要開口,我一把抓起她放在大腿上的手,把她從沙發上拉了起來。一瞬間她的手往回縮了一些,在她身邊的那幾個少年吃了一驚,有人“喂”了一聲,但聲音不算大。我偏頭冷漠的瞥了一眼,他們沒有跟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