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濕季節，月輪在薄霧中朦朧，讓寂夜更顯孤寒與陰沉。
簡陋的房間里，王默望著窗外百無聊賴，忽然有人敲門。
“王默哥哥，你睡了嗎？”
迎開門，瘦小的李素素抱著棉被，探出臉，笑容恬靜。“夜里回寒，阿爹說，給你添床棉被。”
“哦，有勞姑娘了。”
王默禮遇地拱手道謝，薄風跟隨倩影溜進屋內，門簾上的珠子迎風碰撞，燭臺里的孤苗受驚般搖曳
李素素放下棉被，沒有急著離開，動作遲緩的整了整被面，詢問道：“王默哥哥，阿爹說，你明天就會離開上溪村？”
不遠千里來到鹿鳴山，王默身負使命，倒也沒打算就這樣離開。只是推船的日子就要到了，村里的人都很警覺，對外鄉人尤為敏感。
“今天來到上溪村，差點被當做奸細，只怕我想留下來多住幾日也難呀。”王默譏嘲地笑著。
李素素轉回臉，薄唇輕抿，仰臉，水淹大眼一瞬不瞬的盯著王默，把王默看的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額……，姑娘，是有什么吩咐嗎？”
李素素一怔，后知后覺的收回目光，臉頰爬上緋紅
嬌羞側身，李素素摳著手指肚，用幾乎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問：“王默哥哥，自明日走后，你還會來上溪村嗎？”
王默有一刻的愣神，半響才反應過來，意識到了什么，眸生驚寒。
‘這小丫頭該不會是對我萌生情愫了吧？這小身板……怪勇敢的呀~！’
王默心中腹誹，臉上卻有了難掩的得意，啐拳清了清嗓子，安撫性的笑了笑道：“會的呀，上溪村景色怡人鄰里和睦，是世間難得的好地方，我會經常來這里看……”
“請不要再來了，好嗎？”不等王默把話說完，李素素打斷他的話，秀眉顰蹙，一臉認真。
“啊？”
李素素手指捻著衣角，像是做了很大的決定，咬了咬牙：“王默哥哥，你隨我來。”
她的個頭不高，屬于嬌小玲瓏款，走過跟前帶起一陣香風，鬢發迎揚。
王默跟隨李素素來到一間屋子，屋子里雜亂地擺放著一些農作器具和口糧，有一口米缸，李素素掀起米缸的蓋子，看一眼，臉色白沉。
“那是什么？”王默好奇，李素素卻看著他凝眉不語，眼眶有些紅潤。
“她是我娘。”李素素說。
然后王默就看到米缸里有一張燦白的人臉，她閉著眼，像是睡著了，很安詳
而下一瞬，那張燦白的人臉忽然睜開了眼睛，猩紅的眼睛里布滿血絲，兇瞪著你，像有不甘，又像蘊著恐懼，鮮紅的好像隨時會噴出血來。
米缸在這個時候抖動，缸里的女人張了張嘴，陣陣黑色霧團從齒縫間往外冒，白色的米粒顫跳，一根根黑色頭發蠕動著鉆出，密密麻麻，與黑霧一同纏繞包裹……
這一幕把王默嚇了一跳，哇的一聲往后退。李素素也利索的放上米缸的蓋子，關切的扶住王默。
“王默哥哥對不起，嚇到你了。”
王默指著米缸，干澀的咽了咽喉嚨。“你娘…她…是鬼？”
李素素空睜著無辜大眼，不知道要說什么，淚眼汍瀾。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燭火透過門壁上的縫隙灑進來，光彩斑駁。
“有人來了。”李素素忽然緊張，捏著小手杌隉不寧，惶惶然道：“躲起來，不要被他們看見。”
隔著門扇，王默依稀可以聽到大奎那粗沉的步伐。他有些不理解，為什么要躲？又不是偷情，心虛什么？
而腳步聲越來越近，隨著小木門發出咯呀一聲悶響，大奎一身酒氣的走來，他的身后跟著一個嬌小的身影，手掌捧著燭光，臉上春波蕩漾，稚嫩，但顯恬靜。
“爹，王默哥哥明天真的會走呀？”
“怎么？你舍不得？”
“人家才沒有”
“哈哈哈，女兒長大了~”
大奎走進屋子，李素素就跟在他的身后，蘊著一抹嬌羞。燭燈在桌角放穩，整個屋子被混紅的燭光填滿，如晝，通室明棟。
而看到眼前的父女倆，王默毫毛立豎，后脖子一陣發涼。
李素素明明和他在一起呀？怎么會有兩個李素素？
可往后瞥，那里哪兒還有什么李素素？一只濕漉漉的船槳斜靠在墻上，腳下汪著一灘水泊。
王默眼睛瞪的滾圓，一把捂住嘴，差點驚呼出聲。
“咦？是有什么聲音嗎？”李素素看向王默躲藏的方向，踮了踮腳
“是老鼠”大奎斬釘截鐵的說。他在桌前坐下來，小拇指剔著牙花，含糊不清的聲音交代道：“盛些米糧吧！東都路遠，免他路上餓肚子。”
李素素像是不太情愿，抿著小嘴愁眉不展。
“興許王默哥哥不愿走呢，興許他想多留些時日呢，…分明是你們一個勁的攆他走”
抱怨間，李素素掀開了米缸的蓋子。
看到米缸蓋子被掀開，王默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可在燭火昏黃中，米缸里除了白凈的大米什么都沒有，李素素一把接一把的捧起大米，裝進一個布袋子里。
“我看王默哥哥對上溪村的事情挺上心，吃飯的時候沒少問，他興許……”
“他興許想留下來，給我李安奎做女婿？”大奎有些醉意，本就粗鄙的他聲線洪亮，說完浩然大笑
李素素又羞又急的跺了跺腳，著急的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爹，你在說什么呢？”
大奎笑了陣兒，板正坐姿，看著李素素肅穆認真的說：“很快就到推船的日子了，失敗的話，難免會禍及人家。他要是甘愿留在上溪村一輩子不離開，也倒好，可他畢竟是外鄉人，咱留不住的……”
推船失敗會有血災十日，但災船的可怕并不是這十天里的膽戰心驚，那就像陰祟的瘴霾、是你永遠無法擺脫的詛咒，再想離開上溪村便成了奢望。
“希望他明日離開后，再也不要回來！”大奎嘆息一聲，竟說了同樣的話。
房間的角落里，王默雙手捂著嘴不敢出聲，直到看見大奎帶著李素素秉燭而去，這才像是松了口氣。但很快又發現不對，目光戒備地瞥向身后，朦朧月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臉上，那張臉慘白如紙，
因為他看到濕漉漉的船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無辜的‘李素素’，她睜著水漾大眼，貝齒輕扯薄唇，試探性的問：“王默哥哥，你……剛才看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