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周五上午，李子和搭檔就已經(jīng)坐在商場四樓的美杜莎喝咖啡了。商場被整個逛了一圈，大概的旺鋪位置和餐飲休息區(qū)等等，都已聊熟于心。中午去見過負責(zé)人，下午就可以開始干活了。兩天的費用是一個人五千，有點少，不過至少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無腦抓拍，然后在逛到室外，來幾個角度的樓體拍攝就完成了，比較簡單。

　　商場剛開業(yè)不久，試營業(yè)了一周，雖然地勢偏遠，但是停車免費，所以每天也是人流鼎沸，車船不息。今天是個星期五，人流更是翻番，而且今天是正式開業(yè)的日子，人們紛紛趕來參加開業(yè)儀式，因為有表演，有優(yōu)惠，有活動。

　　開業(yè)剪彩儀式在戶外舉行，商場1號門的正前方。1號門是正門，也是擁有最大的一片開闊地。這里臨時搭建了一座水晶城堡，城堡內(nèi)墻是很多長條的鏡片貼面，可以反射出無數(shù)的人型，是最近特別流行的網(wǎng)紅打卡地。這會已經(jīng)擠滿了各式美女，搔首弄姿，在水晶城堡里幻想自己要不是灰姑娘，就是米老鼠，若不是白雪公主，那便是不會飛的茶壺。噗嗤一聲，李子想入了迷，嗤笑著噴了出來。旁邊一個身材壯碩的洛麗塔，朝他瞥了一眼，嫌棄地轉(zhuǎn)過了頭。

　　董事長發(fā)表的講話，持續(xù)了將近二十分鐘。身旁的秘書模樣的女助手，看到散去的人群漸漸以指數(shù)形式遞增，趕緊附在董事長身邊耳語，提前三十分鐘結(jié)束了天書。掌聲寥寥無幾，但是人群很快又在比基尼熱舞的節(jié)目中團聚在了一起。氣氛幾次達到巔峰，現(xiàn)場熱鬧無比，摻雜著孩子的哭鬧聲和婦女尖銳的指責(zé)聲，節(jié)目進行的很順利，開業(yè)儀式落下了帷幕。

　　“快去四樓，那個搗蛋寶貝搞免費活動，人特別多，經(jīng)理讓我們過去。”搭檔打來電話，李子放下手機，捧起相機往電梯口走去。邊走邊翻看著相機背屏，檢查剛才拍攝的活動照片。

　　不錯，拍的很好，這領(lǐng)導(dǎo)的講話，雖然無趣，但激昂慷慨，交差足矣。思索間，電梯停留在一層，等待艙門開啟。

　　李子正低頭按著相機翻頁鍵，翻著翻著，屏幕黢黑，僅顯示了拍攝參數(shù)和拍攝時間，但是畫面里卻漆黑一片，什么都沒有。

　　被什么擋到了嗎？這張怎么拍成這樣了？參數(shù)顯示一切正常啊，設(shè)置也沒錯啊，肯定是被什么擋到了。李子邁步走進電梯，順便按了四層的按鈕。

　　這一波進來了不少人，李子被涌進電梯的人流推到了最里面，背靠著電梯箱體的扶手，繼續(xù)低頭瞧著屏幕。全黑的照片持續(xù)了十張左右，其實并不算是全黑，但是在正常目視的情況下，算是欠曝嚴重，基本上是看不清上面的任何細節(jié)。感覺拍到了東西，但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這十幾張前后的正常照片，都是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也就是說，這些欠曝的照片，不能隨便刪掉，有可能也是關(guān)鍵的鏡頭，回去用軟件把欠曝拉回來，這是很正常的拍攝補救的手段。李子放下相機，沒有放在心上。隨著人們出了電梯，徑直走向那家搗蛋寶貝。

　　搗蛋寶貝是間室內(nèi)兒童游樂場，在商場四樓最中央的位置，出了電梯就能看到，非常醒目。顏色沖擊強烈的門頭，還有門頭下方排隊進入的搗蛋小鬼們，和他們的家長。今天開業(yè)活動，游樂場全部免費開放。所以這便是來這座商場的家長們，首選的帶娃聚集地。小朋友們脫了鞋，尖叫著沖向游樂設(shè)施。這間游樂場占地面積很大，大概有正常服飾店的七、八間那么廣。所有的娛樂設(shè)施都是防磕碰設(shè)計，圓角包邊，不會擔(dān)心孩子摔倒磕傷。大部分軟塑料的玩具，還有滿滿一池子的海洋球。這簡直就是搗蛋鬼們的天堂。因為這種場所內(nèi)幼兒居多，所以也允許一個孩子一位家長陪同進入。于是，整個游樂場里，大人孩子人頭攢動，嬉笑吵鬧聲振屋瓦。

　　李子站在玻璃墻外，端起相機開始抓拍。天真無邪的孩子們的笑臉，這是最吸引人的畫面，發(fā)表在任何的媒介上，都值得觀者流連忘返。換了好幾個角度，抓拍了幾十張有余。李子放下相機，開始回看剛才的畫面。

　　這一看，李子頓時陷入了沉默，剛才這一系列熟練的操作，呈現(xiàn)在相機里的又是清一色的黢黑。接連的幾十張，無一例外，全部都是近乎黑屏。李子邊翻著相機邊有點惱火，隨后打電話給搭檔。

　　“你在哪呢，快到四樓來，我在搗蛋寶貝門口。我相機壞了。”李子憤憤地說道。

　　不到五分鐘，同伴出現(xiàn)在身旁，“你相機怎么了？”搭檔湊過臉來，上下打量。

　　“我也不知道，剛才開業(yè)儀式的時候就出現(xiàn)過這樣的情況，欠曝嚴重，但是參數(shù)是正確的，奇了怪了。”李子將相機背帶從肩膀上卸下，交給搭檔，并把相機小心翼翼地遞了過去。“你自己看。”

　　“你是不是忘了開鏡頭蓋了啊白癡？”搭檔譏笑著，翻過相機，查看鏡頭蓋的位置。

　　“鏡頭蓋在口袋呢，我又不是你，我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李子伸手進左邊褲袋，準備掏出鏡頭蓋向同伴展示以證清白，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手定格在了半腰間。

　　“你怎么了，讓白展堂給定住了？”同伴斜著眼瞥著發(fā)呆的李子，遞回相機，準備代替李子繼續(xù)拍攝。

　　“不對！我明白了！我知道為什么黑屏了！”李子怒目圓睜，聲線破音，緊盯著同伴的雙眸，盯得對方全身痙攣了一下，差點扔掉了手里的器材。

　　“你犯什么神經(jīng)病，嚇老子一跳！”搭檔抱怨道。

　　“別廢話，你帶電腦了嗎？”李子降低了音量，盡量平和地問道。

　　“帶了，在客服部的休息室，你要用嗎？自己去拿。”搭檔遞回李子的相機，轉(zhuǎn)身看向搗蛋寶貝的巨大玻璃外墻。“這些小屁孩們都瘋了，在那跳來跳去的也不嫌累。”

　　李子渾身打了一個激靈，他害怕這一切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可能是那個……又來了。

　　告別了搭檔，李子向扶手電梯直沖過去，客服部在二樓，只需要下去兩層就可以了。連飛帶跑，沖進了客服部里間休息室。猛地擰開門把手，一雙黢黑的長腿映入眼簾，半透明的腳趾對著李子進來的方向，也愣在了空中。

　　“干嘛你！我在換襪子呢！怎么不敲門就進來？”客服小姑娘紅著臉，趕緊放下腿，低下頭到處找鞋。

　　“我有急事，你怎么不鎖門就換？”李子四下尋找搭檔的相機包，電腦應(yīng)該就插在相機包的里面。

　　“你急個什么勁！你找什么呢？”姑娘穿好了高跟鞋，順勢用指頭揪起小腿兩側(cè)的黑襪子邊，朝前后扭一扭，調(diào)整一下不舒服的角度。

　　“你看到我們的相機包了嗎？主要是我搭檔那個，放哪了？快幫我找找。”李子頭也不抬，眼神四下翻炒。

　　“哦那個啊，我怕放這邊沒人看管，我就拎到客戶服務(wù)臺放在我腳邊了，這樣可以幫你們看著點，唉？唉？你都不謝謝我嗎唉？”話沒聽完，李子已經(jīng)轉(zhuǎn)身沖出門去了，留下殷勤的小女孩愣在原地，雙手還在腿上來回摩挲。

　　李子拎出搭檔的相機包，掏出筆記本電腦，掀開屏幕，開機，等待。同時拔下相機的存儲卡，插到SD卡槽里。片刻后，PS里出現(xiàn)了剛才那組黢黑的欠曝照片。

　　按住觸摸區(qū)的左鍵，漸漸拉起了亮度模塊，屏幕里開始緩緩顯示出照片細節(jié)，原本全黑的照片一點點地變得亮白，但是因為欠曝嚴重，很多地方已經(jīng)被噪點吞噬，但雖如此，仍然可以看出……

　　那是一片廢墟，煙塵彌漫，毫無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