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鼓鳴，燈火濺落。

　　黑鴉山間角聲連綿，自月色中劃過，似無邊潮水翻騰奔流，點(diǎn)點(diǎn)火光于遠(yuǎn)處乍現(xiàn)，隨后視線拉長(zhǎng)，一抹狹長(zhǎng)的炬火紅線橫絕天地，茫茫兵甲奔涌而來。

　　鼓聲驟響之處，是一處土匪寨，喚名燕欒寨，寨前兩扇高天大門緩緩打開，正欲迎接打獵歸來的大軍。

　　月色之下，火光之中，這行隊(duì)伍也逐漸顯現(xiàn)出來，馬上的漢子個(gè)個(gè)身強(qiáng)體壯，似有翻江倒海之力。隊(duì)伍末端，一騎黑馬疾馳而來，正要追趕大軍腳步，馬上披著幾條細(xì)繩，騰掛三條青魚。

　　我又被抓了。

　　晚上睡不著，正打算去湖面上涼快涼快，沒曾想剛一冒頭就被人逮住了，任我使勁渾身解數(shù)也無從逃生，這寨子里的土匪怎么老抓我。

　　我不明白.jpg

　　抓我就算了，連帶著東邊河道的老魚叔和他女兒魚呼呼也被抓了，我還年輕口感好，他們兩一個(gè)是老的不像樣了，肉硬了硌牙，也難怪隔老遠(yuǎn)都沒游走，就被逮了，一個(gè)是豆蔻年華怎能遭此摧殘，我父母云游天下，剩下我一棵獨(dú)苗，而老魚叔也只有這么一個(gè)女兒。

　　魚家要絕種了。

　　我心想道，現(xiàn)在是橫豎睡不著嘍，我挪挪身子，掛在馬上四處搖晃讓我成功的蹭到了旁邊的老魚叔。

　　“老叔，呼呼，你們?cè)趺匆脖蛔チ恕！?p>　　呼呼不說話，只是一直吐著泡泡，魚到了這種境地還是換不上氣了，雖說今天怕是難逃一死，但是事在人為，年紀(jì)上我算是大哥，念在一塊長(zhǎng)大的份上，我得幫呼呼多活一會(huì)。

　　“傻小子，你想干嘛？”

　　老魚叔接上我的話，說道。老魚叔就掛在呼呼旁邊，見我搖來?yè)u去靠過來也是沒來由的瞥了我一眼。

　　“相濡以沫啊！老叔，我得救呼呼啊！呼呼你挺住，大哥我就來了！”

　　我更加賣力的搖晃起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老魚叔頓了一會(huì)，沉聲道。他看著我來回?cái)[動(dòng)的模樣，也象征性的挪了挪身子，護(hù)在呼呼身前。

　　“呼呼啊，別玩了，你看看你這大哥，沒個(gè)魚樣了。”老魚叔拍了拍身旁的呼呼，嘆氣道。

　　“好。”

　　“話密了嗷叔，咕嚕～”

　　“怎么泡泡吐個(gè)不停啊，別死在半路上了呀，我還要吃魚呢。”聲音從馬背上傳來，騎馬的倒不是高大身影的糙漢，而是個(gè)白白凈凈的小孩，看到抓來的魚這般反應(yīng)，他知道必須要趕緊回寨上了。

　　“喝水，小魚們。”一瓢清水自馬背上淋下，我正急著同老魚叔辯論呢，這滔天巨浪讓我頓時(shí)喘不過氣來。

　　我怎么，被水嗆著了？

　　老魚叔和呼呼相視一笑…

　　空氣莫名安靜，我也發(fā)現(xiàn)身子搖不起來了，抬頭看，是人，那雙看我雜魚似的眼睛。

　　“安子哥，這幾條魚是我半路抓的，想吃烤魚。”話語(yǔ)間隊(duì)伍已經(jīng)到了燕欒寨中，抓我的小孩向打獵的領(lǐng)頭漢子說道。

　　“讓你瘸子爺爺給你烤去。”

　　…

　　一陣子顛簸過后，我橫躺在木頭案板上，擠擠眼還可以瞥到遠(yuǎn)處一個(gè)小老頭子，拿著刀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我一身光亮美麗的鱗片只能送你一片，讓你全刮了不如讓我死了得了，我心想道，雖然我本來就快要死了。

　　至于我說為什么是“又”被抓了，要是呼呼感興趣，我還能說給她聽我的英勇事跡，如果我能活著的話，那次只有我一條魚，但是現(xiàn)在，

　　我們?nèi)?p>　　我慢慢閉上眼，靜待死亡的到來，迷糊中我聽到了呼呼的聲音，感受到她的魚翅觸碰我的魚翅，雖然有點(diǎn)痛，但不像假的。

　　“喂，富貴哥，這次死了的話，下輩子可以做別的種族嗎？我不想當(dāng)魚了。”

　　魚怎你，我心想道。

　　“富貴哥？”呼呼連著戳了我好幾下，讓我有些疼痛的吐出一口泡泡。

　　“你還活著嗎？”

　　“什么富貴哥，早就說了工作時(shí)稱職務(wù)，叫魚處，魚處！”想到?jīng)]還挨刀，我還是打算站好做大哥的最后一班崗。“呼呼，我們會(huì)活著的。”我盡力看向呼呼的方向，但迎面而來的是老魚叔的魚體，和正要拍向我的碩大魚尾。

　　“干嘛啊叔，這樣很疼的！”

　　我嚇的一激靈，卯足了勁翻騰著身子，左右搖擺幾下之后，我意外跌下了案板，廚房里到處是水流的痕跡，順著些許水流讓我不受控制的在地板上滑動(dòng)了起來，噗通一聲，是熟悉的水，大水池。

　　“富貴兒，這次也要活下去。”

　　老魚叔的聲音從案板處傳來，那一尾驚為天人的力量讓我心生害怕，但片刻之后，是久久沉思。一條連游都沒力氣游走的老魚，哪來那么大的力氣拍我，總不能，在這最后的關(guān)頭還要算我調(diào)戲他女兒的債吧。

　　如果是這樣，那我確實(shí)該打。

　　“呼呼，我的好女兒，下輩子想當(dāng)什么？”

　　“要當(dāng)，吊睛白額大蟲！”

　　呼呼靠在老魚叔身旁，感受著老魚叔逐漸緩慢的心跳，她不明白為什么平日總是高大的父親今日卻無端矮小了。呼呼不斷吐著泡泡，老魚叔可喜歡看她這般活潑的樣子了。

　　“魚可要威風(fēng)…多了。”

　　“爹，你瞎說，你看富貴哥，他一點(diǎn)都不威風(fēng)…哥？”呼呼拍動(dòng)著魚翅，朝著我的方向招呼著。

　　“咕～嚕～！”

　　我好像，溺水了？！呼呼的聲音傳來，我努力張嘴想要回應(yīng)卻不斷有洶涌的水流沖刷著我的魚鰓，不多時(shí)我視線逐漸模糊，肚皮開始翻滾，咕嚕～

　　“我說你們?nèi)芩澇諼沂擲鏌菜鬮業膼u辱了。”遠(yuǎn)處的小老頭嘆了口氣，搖頭道。

　　小老頭是個(gè)駝背，走的也慢，但手上活利索，整個(gè)寨子的后廚都由他負(fù)責(zé)，做的菜不能說色香味俱全，但至少還沒人說過壞話。

　　小老頭慢慢走向案板，手上拿著一瓢水就淋向了案板，隨后捧起呼呼和老魚叔向我走了過來。

　　“在這里面你還能活這么久也算條好漢了，魚富貴，我是該這樣稱呼你呢，還是叫你，魚…”小老頭眉眼一皺，看到我肚皮翻身久久沒有反應(yīng)，猛地大叫一聲“不好”！隨后眼疾手快，剎那間就從水池里把我抽了出來。

　　“你要是死了我可就晚節(jié)不保了，也沒辦法跟他們交差了。”

　　水池中泡久了，我已經(jīng)雙眼模糊幾近失去知覺，恍惚中我看到小老頭拿著刀就要砍向我，我雖然想躲開卻也無力再動(dòng)彈，案板上還有呼呼和老魚叔，我又該怎么救他們。

　　我又不明白。

　　我閉上了雙眼，沒曾想竟在這種境地里睡上了魚生第一個(gè)閉眼覺，如果我還能活下去，我一定要說給呼呼聽，當(dāng)大哥的，沒點(diǎn)英勇事跡怎么能…

　　明月高懸

　　再睜眼時(shí)，咕嚕咕嚕不斷升騰的氣泡將我圍繞，眼前是急切的呼呼和難得一見心憂的老魚叔。

　　我們?nèi)賄€是又在一塊了嗎，這算是好事嗎，應(yīng)該算吧，我心想道。

　　“富貴哥，你還好嗎？你感覺怎么樣？”呼呼的問候傳來，莫名的真實(shí)和親切。

　　“能睜眼就還能活下去，沒事的，這小子命硬。”老魚叔看到我睜眼醒來，也終于卸下?lián)鷳n，四下游了游，看看新環(huán)境。

　　我們待在一個(gè)木桶里，好在呼呼個(gè)頭小，尚能留出空間供老魚叔翻騰幾下。

　　烏云蔽日，視線猛的暗了下去，我擠眼向上看去，又是人，那雙看起來還挺慈悲的眼睛。

　　“醒了就好，你們?nèi)紱]事，我也就放心了。”小老頭說著，提起木桶就朝水池走去，“這池子連著山那頭的鑿河，下去之后好好活著，吊睛白額大蟲也不見得是很好的，富貴，教了你這吐氣法回去要好好修煉，我是等不到那天了，你可要做到啊。”

　　小老頭的聲音宛若晴天霹靂，我呆呆的立在水中，眨眼間又將肚皮翻過，死魚一條，小老頭說的大概也是胡話吧，我不明白。

　　小老頭的駝背，估摸著當(dāng)是日復(fù)一日的重活壓垮了些，如今提起水桶把我們倒入水池，我竟然也會(huì)生出些許憐憫來。

　　水流帶著我們奔流而下，沖向水池深處，我扭扭身子回頭看，老魚叔的身影再一次攔住了我。

　　“別回頭。”

　　我好像聽到，老魚叔和小老頭同時(shí)說著。

　　“吱～呀～”

　　廚房的木門被推開，發(fā)出刺耳叫聲，進(jìn)門的孩子瞪大雙眼，猛地看到了正在倒水的小老頭，他朝小老頭問道。

　　“瘸子爺爺，我的烤魚…”

　　魚呢，我們被水流裹挾，在孩子的哭腔聲中隨勢(shì)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