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軍營中，
安排部署后的主將軍帳從一開始的熙熙攘攘到現在的冷冷清清，最后只剩下葉落月同肖學鈞兩人。
前者坐鎮三法衛軍中，待時機成熟而動，后者卻是故意留在最后同葉落月說些私事。
現在事情已了，他便也是要走，孟玥當初飛鴿傳書給他安排的任務原本就是保護顧鶴之，僅限人生安全其余一概不管。
但這項工作孟玥可以說是親自接手，肖學鈞又體質特殊，是以他并不太急。
再說，若他又急急趕至崖底，破壞了兩人的獨處，不知會被小心眼的師父如何過后找補。
一手被師父從小教養長大，有些東西比如功課，功課，功課當真是根深蒂固。
葉落月看三師兄背身負手向前，雖然依舊看上去謙謙君子飄逸瀟灑，卻像是受到了什么打擊，周身氣場頗有些身在秋風之中枯黃落葉之感，異常蕭瑟落寞。這些原本應是他心中所感之景，一時間被三師兄搶了先，以至于他忽然發現自己若同他的樣式再來一遍……他以前卻是不知為情所傷的模樣，簡直傻透了！
師父當年的話言猶在耳，“傷什么傷？有時間悲風傷秋，那說明你很閑，你師兄師姐在你現在這樣的年紀都已經用這些時間做正事了。
我也不要求你和他們一樣，但讀書習字學習知識是生為學生的本職，月月，你今日份的功課如果嫌少，我其實還可以布置一些給你的。”
只是當年的師父不知道，那一天他之所以傷情，那是因為剛知曉師父親手做的衣服派人送給了另一個人，一個男人。
這么多年，他以為自己近水樓臺，他真的努力做到了師父想讓他做的事情，成為了師父想讓他成為的那種人，做到了如今這個位置上。但到頭來，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嗎？
“三師兄，好自為之這四個字若是從前的沒見過師父的我，怕是會認。”
葉落月在肖學鈞背后開口，擲地有聲，
“在叛軍勢大之時，有人威脅她好自為之際，她回頭在我們面前認過什么？
她對自己說，對我們說，我命由我不由天，她本就來救人的明明有機會可以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為何要因為區區生死就放棄。她就是要向前闖一闖，哪怕把天捅破，又如何？”
“三師兄從小天賦異稟能辨人話之真假，感人心之真意，你此去師父身邊究竟看到什么，聽到了什么？”
“無他，
你不會想知道的。”
肖學鈞站住頓了頓，嘆了口氣轉身對他說，
“你知師父雖然會常備解藥，但她隨手能做因而每一種不會多備。
我離開的時候，她剛好把一整瓶解藥塞到了顧鶴之的手中。
顧鶴之不知解藥只有一瓶，但實際上她自己怕是只留了極限的量。”
“本門內功心法有解毒之效，顧鶴之卻是普通人，師父照顧他點，也是自然。”
“你死心吧，神魂之力唯有我們師門之人知曉，今日她亦破例。”
三師兄又說，
“我是看她動用神魂之力控制凌淵，自知藏不住才回來的，你可知那是師門不傳之秘，亦是師父的保命底牌。”
“宋離既對外稱她沒了內力，以此傳遞消息，繼而讓歸義莊幕后之人覺得終于找到除掉白長卿的時機。
于她，若散功本就是她算計好的結果，那么自然會用別的東西替代。至于保命底牌，她還有…”
“凌淵是她的本命劍，”
葉落月還想自欺欺人，但肖學鈞不樂意再因此浪費時間試圖去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她卻心甘情愿放在地上，再讓他將之踩在腳下。”
“她的原話是，”
肖學鈞機少見的皺了眉頭，葉落月在他的眼眸中被體會到了顯而易見的不贊同，又萬分無可奈何卻又無能為力的心情。
三師兄神魂之力的功力可見一般，竟能通過自己的天賦共情自己的情緒給人？
“樹欲靜而風不止，她當盡力護他，用命守他，卻不敢說保他周全。”
有那么一瞬間，
葉落月身臨其境，他仿佛穿越時空透過三師兄的雙眼看到了那時他之所見。
她雖依舊穿著男子的裝束，但言行舉止之間卻已沒了之前設計的故意掩飾的男子的動作習慣。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一直在他們，在所有人面前將自己“變成”一個貨真價實的男子。
可此時時刻，明眼人只要看著她，一眼就知曉那是個年輕靚麗的男裝女娘。
她在他面前竟下意識卸下所有，自然而然與他訴說，神態語氣竟皆毫無掩飾？！
葉落月難掩心中苦澀，卻是再三追問三師兄，
“真的嗎？”
“如果你想問這句話，我能回答你這是句實話。”
肖學鈞幽幽的看著他，
“如果你問其他，我不說，你難道心里沒有判斷？我該說的都說了，你難道就能輕易死心？”
“無需多做煩惱，順其自然即可。”
解藥只有一瓶是真，師父除了吃完的一點都沒給自己留是真。
他家師父剛做出承諾就想著要退親是真。
還有……
“肖三郎？”
“在！”
兩個同樣擁有神魂之力的人互相之間可以傳音，是以肖學鈞一發現自己露了破綻，即可就收到了來自師父的問候。
“師父，我不是故意……”
“你有話說？”
“這世上唯你我知莊周夢蝶強行破除夢境的結果，你內力全失，除強行離開別無它法。
現在的你，根本就不認識顧鶴之，你為什么要答應娶他？”
肖學鈞傳音師父說，
“你知他幾分真心，幾分在演戲？演戲用的是體驗派，還是方法派？”
“不過是你在記憶里頗為了解他，過去的你總算希望他好，見不得他因為你的拒絕情緒劇烈波動造成他傷上加傷，繼而吐血加重病情。
這樣的一個你，顧鶴之看到多少？又看懂了多少？”
“第一個問題，他滿腔真心，并未在演。你知道，卻故意混淆概念希望把我的注意力引到演技上面。”
孟玥傳音，語意冰冷的像不遠處寒潭里的水，
“一旦我這么想了，便是會偏向于演技，潛意識就會被你帶偏。”
“他對你另有目的，接近你并不單純，他懷疑你，直到此時此刻。”
“你只看到他情意中多的那份算計，我看到他對他那份謀算的掙扎。他雖身為皇子伴讀，但小哥哥無意儲君之位，他自始至終一直是義父的臣子。
刻在骨子里的忠君愛國啊，白雪也好，白長卿也罷，過去的孟玥何德何能讓他連三觀都要顛覆了。
區區謀算，
我有怕過嗎？”
“別急，
我猜猜，
葉落月不想讓師父成親，繼而暗中出手推動局勢，想讓師父更早一步進入朝堂。身為小師弟的葉落月背刺師父，他作為三師兄的當然要替師父找補回來。
我想，你大約是一點點看見顧鶴之從本來的不明所以，心生疑竇，到后來的聽之任之，暗中調查，再到之后的，心思萌動，心隨意動。”
“我倒想問問你，所有人都知道顧鶴之是誰，為什么獨獨我不知道？”
…
…
“但那一切小師弟沒有必要知道，他…只要想不到干擾他的行動即可。”
肖學鈞負手走出主將營帳，雖被師父訓斥，卻也打消不了他對一些事情的看法和做法。
他啊，
早就長大了。
“還有宋離，錦衣衛百戶的底子只要葉落月起了心思查，后面只是時間問題。”
既然是他出了主意且造就了眼前的這番局面，他必是要負責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