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你走出宮門一步,我便立刻將你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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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門前的兵戈相撞之聲蔓延到了黎明,隨著第一抹太陽從遠(yuǎn)處的黛山射向繁華宮宇的一角,斷斷續(xù)(xù)續(xù)(xù),那是王朝最后的悲歌。
怒龍騰飛的大殿里,達(dá)官貴人們縮在角落,全然沒有了雍容的儀態(tài)(tài),誰也想不到,一場宮宴竟成了他們最后的墳?zāi)埂?p> “跡悄,從皇宮的后門旁邊的墻洞走!大周的軍隊(duì)絕對(duì)不會(huì)找到的。”
高高的主座上,陳仰的華服有些陳舊了,他看著面前有些花容失色的武跡悄,怕她心神不定,又囑咐道:“就是我小時(shí)候經(jīng)(jīng)常偷溜出去和你會(huì)面的那個(gè)墻洞,記得嗎?”
就算外頭再嘈雜,陳仰還是用最柔和的聲音同武跡悄講著。
武跡悄的眼角掛著淚,一雙眼里頭是淡淡的血絲,她一身杏黃的襦裙如驕陽般明媚動(dòng)人,六月十五,皇宮大辦鶴宴,慶祝張?zhí)蟮膲鄢健?p> 順便,也將剛及笄的武跡悄指婚給當(dāng)今夏國的國君,陳仰。
可是,漢王陳襄,勾結(jié)(jié)大周,一場毫無預(yù)料的宮變從京城的大門一直到皇宮外的朝天門。張?zhí)蟊揪蛻磣尤酰宦牭較⒕蜁灹訴^去,被宮奴抬到了寢殿,此刻還在救治,恐怕大悲無力回天。
身旁的宮娥拉著武跡悄,不停地勸道:“武小姐咱們走吧,再不走大周的軍隊(duì)恐怕就打進(jìn)來了,到時(shí)候?qū)m中女眷為了名聲難免一死吶。”
“小姐,算老奴求您了,走吧。”宮里頭管事了三十多年的公公滿臉愁容,這武家的小小姐可是他看著長大的,小時(shí)候跟個(gè)糯米團(tuán)子似的,喜歡跟在太后娘娘的后頭,第一次入宮一點(diǎn)都不怕生,那時(shí)候武跡悄只有三歲啊,張?zhí)蟾吲d,賞了她一條夜明珠子的項(xiàng)鏈給武跡悄玩,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賞賜和殊榮。
“好,我走。”武跡悄看著陳仰的眉眼,明明才是十八歲的少年,悲戚就將他填充,他父皇的酒池肉林終究把報(bào)應(yīng)落在了他的身上。
“哦喲小姐,快,這邊走。”李公公立刻招呼人護(hù)送武跡悄,可下頭的一聲刻薄之音卻傳了上來:“武跡悄只是區(qū)(qū)區(qū)(qū)永昌伯爵府的小姐,我可是廣平國公家的,憑什么她可以走,我們卻要在這等死!”
陳仰眉目冷淡,循著聲音望去,就算落魄,音色也有難掩的威嚴(yán):“永昌伯爵,此刻正在朝天門浴血奮戰(zhàn)(zhàn),生死未卜,如此肱骨。”隨即將視線移到縮在一角的廣平國公身上:“大夏蛀蟲,世代承襲著國公的位分,食朝廷俸祿,卻不干一件人事,你以為孤不知道你貪了多少銀兩嗎!”
大殿下再無一人敢言,小皇帝一點(diǎn)都不糊涂,如今的陳仰算是和所有貪官污吏都撕破了臉,他們自己干了什么,心知肚明。
一個(gè)穿著紫色外袍的婦人踉踉蹌蹌地跪到大殿中央,拖著她一個(gè)年幼的女兒,那個(gè)小姑娘哭著,眼淚啪啪的掉。中年婦女求道:“盛家也不是什么清流世家,我夫君也干過一些虧心事,可是孩子是無辜的。她才十三歲,求陛下給我們一條生路!”
陳仰闔上眼,所有的一切都好似走馬觀花般從他眼前閃過,好一會(huì)兒,他才微微開口,聲音帶著幾分克制和隱忍:“你以為孤不想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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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穿過這個(gè)墻洞,外頭會(huì)有人接應(yīng),到時(shí)候會(huì)把您送出城的。”李公公腿腳已經(jīng)(jīng)非常不方便了,可還是在推著武跡悄往洞外鉆。
小時(shí)候的墻洞感覺變小了,武跡悄穿過雜草成堆的墻洞,臉上和手上都沾了泥土,鉆過去之后,武跡悄立馬轉(zhuǎn)(zhuǎn)身,想要去拉里面的李公公和素月。
李公公看著向他伸來的那雙白皙的手,愣了一愣,透過斑駁的朱色的墻,仿佛看見了小姑娘著急的模樣。李公公笑了,眼角起了好幾道褶子,喉嚨里頭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哽著,他輕輕地清了清嗓子:“姑娘,咱家年紀(jì)老了,腿腳不好了,走不動(dòng)了。姑娘,您還是自己走吧,省得帶著咱家成了拖累。”
武跡悄著急地看著墻洞的另一頭,她知道,李公公這個(gè)人向來執(zhí)(zhí)拗,他決定的事情一般人很難改變。
武跡悄決然轉(zhuǎn)(zhuǎn)頭,一陣馬的鼻息卻呼在了她的臉上,帶著溫?zé)岬臍庀ⅰ?p> “武小姐,這是要去哪?”上頭傳來了少年的聲音,尾音拖長,帶著幾分戲謔的味道。
武跡悄不敢抬頭,盯著自己繡著花邊的裙擺。這個(gè)聲音仿佛觸到了她腦中的某根神經(jīng)(jīng),勾起的記憶如狂潮一般撲涌而來。
沈霽笑著看著小姑娘呆滯在眼前的模樣:“怎么,孤不過是和武小姐不過是四年未見,就已經(jīng)(jīng)形同陌路了?”
武跡悄的手抓著衣袖,勉強(qiáng)抬眼掃視了四周,只見陳仰的暗衛(wèi)(wèi)全都被五花大綁地跪在了地上。
沈霽笑了笑:“金蟬脫殼的把戲孤四年前剛玩過,武小姐可以試,可結(jié)(jié)果自然是不盡人意的。”
武跡悄轉(zhuǎn)(zhuǎn)頭看著那個(gè)墻洞,四年前,沈霽身為夏國質(zhì)(zhì)子,在宮里頭受了不少欺侮,還是武跡悄助他重回大周,那晚正好宮中設(shè)除夕宴,一夜龍魚舞,誰還會(huì)管一個(gè)在宮里頭堪堪生存的他國質(zhì)(zhì)子。
可當(dāng)年那看似弱不禁風(fēng)的質(zhì)(zhì)子搖身一變,竟成了用鐵蹄踏上大夏國土的新君。
少年坐在高頭大馬上,墨發(fā)(fā)高束,身上的盔甲在黎明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上頭似乎還有尚未凝透的暗紅色血跡。
“沈霽,你忘了當(dāng)年也是從這個(gè)洞里鉆回大周的嗎,小心我告訴別人,讓世人都知道你是個(gè)狗洞皇帝。”武跡悄的眼神注視著他,聲音放低,背脊卻不自覺地貼上了墻。
“哦?是嗎,”沈霽馭馬向前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武跡悄,沉著聲音道:“你鉆過狗洞,孤剛好也鉆過,咱倆不是剛好登對(duì)?”
旋即又笑了笑,有些不明所以,語氣更像是暗搓搓的威脅:“況且,你告訴一個(gè),孤就殺一個(gè),這樣,不就沒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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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駕到,速速閃開!”大殿的門如同薄紙一般被轟然撞開,士兵們佩著刀劍奪門而入,一些士大夫已經(jīng)(jīng)被嚇得尿了褲子,面對(duì)著明晃晃的刀劍,嘴上不停地喊著求饒。
雜亂的人群立刻分出兩道,盔甲的粼粼碰撞聲愈來愈近,凡有叫嚷反抗者,一律格殺勿論,整個(gè)大殿沉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直至沈霽的面容出現(xiàn)(xiàn)在所有人的視野里面,凡是認(rèn)識(shí)他的都不免倒吸一口涼氣,試問當(dāng)年誰沒有墻倒眾人推,無論動(dòng)手的,動(dòng)嘴的,還是沒動(dòng)手沒動(dòng)口袖手旁觀的,當(dāng)年有誰能真正的瞧上這個(gè)大周國送來的質(zhì)(zhì)子?多少都得罪過這位新皇。
陳仰被拖下了皇位,摁在一邊,眼睛死死地盯著沈霽,心里頭有多少不甘和怨恨。
沈霽掃視了一眼大殿,四年過去了,大夏的朝廷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變,都是這些人的一副惡臭嘴臉。
他看著這個(gè)曾經(jīng)(jīng)的周國國君以及陳仰剛剛所站的皇位,一步步的走了上去。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恭祝新皇,臣等誓死追隨!”
沈霽循著聲音看去,只見廣平國公跪在地上,他將身子伏得極低,一副奴顏媚骨的做派。之前在大殿上頂撞陳仰的國公小姐劉菁也是一副軟弱無骨的樣子,攙著她跪在地上的老爹,時(shí)不時(shí)還抽泣兩聲,拋幾個(gè)媚眼。
沈霽輕輕一笑,看著廣平國公道:“老頭,你就是去年治那個(gè)黃河水患的?”
“是,是……臣。”廣平國公與其有些哆哆嗦嗦,周國在淮河以南,也不知道沈霽哪聽來的這些消息,去年的黃河水患,他可是足足將二十萬兩白銀收入囊中。
“治的挺好的。”沈霽夸道,廣平國公聽了之后長舒一口氣,看來這以后的朝中還是有自己的一席之立足之地。
“下次就別再治了。”沈霽補(bǔ)道。廣平國公身形一頓,額頭上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手止不住地發(fā)(fā)抖。
“既然你要誓死追隨孤,那正好——”沈霽語氣輕佻,斜靠在龍椅上,悠閑自得仿佛是到了自己家一般:“孤在這次宮變上殺了不少人,按照夏朝的規(guī)(guī)矩,亡靈需要超度,你就替孤到陰間當(dāng)官引路吧。”
沈霽聲音悠悠的,廣平國公卻覺得是一把把利劍扎進(jìn)自己的心里,本來年歲就已高,哪受得了這樣的刺激,眼睛一白就暈了過去。
“爹!爹你怎么了?”劉菁開始嚎哭起來,跪在地上,四周都是拿劍的人,只因沈霽的一聲“聒噪”,廣平國公一家就被拖了下去。
“陛下,那其他人如何處置?”一個(gè)身玄甲的將士在一旁請(qǐng)示道。
沈霽揉揉額心,斜著眼瞧了一下被強(qiáng)行摁著跪在旁邊的陳仰,道:“殺無赦。”
“慢著!”一個(gè)嬌弱的女子的聲音傳上了大殿,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所有人都沉寂了下來,只見之前那個(gè)被陳仰護(hù)送走的武跡悄又身著一身杏黃的襦裙回到了大殿。
“跡悄!?”一直沒說話的陳仰忽然情緒激動(dòng)了起來,瞳孔猛然縮小,他沒有想到武跡悄還能再回來,隨即又反應(yīng)過來,沖著沈霽道:“沈霽,跡悄小時(shí)候那么幫你,你還想加害于她,你的良心是石頭做的嗎!?”
“急什么,孤什么時(shí)候說要加害她了?”沈霽微微蹙眉,有些不奈地瞥向陳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