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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生

孔生

涂可訥斯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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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07-19上架
  • 3835

    已完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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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生

孔生 涂可訥斯 3828 2022-07-19 09:09:02

  我聽得孔生的故事,還是許久以前了。

  那是一個書友,我與其坐在江南的一個小酒館內(nèi),喝著溫熱了的黃酒——真是有夠傳統(tǒng)的了。座中閑語有如行人般來來往往。那天是陰沉的,過了一層厚實的云,灰暗。畢竟是在梅雨季,我的家鄉(xiāng)此時還在旱季。

  “這次第,”他品了一口酒,“我倒想起了一個人。”

  我此時正在看書,我的目光從紙張上轉向他的眼眸,卻只是輕瞄,頭還低著,說:“什么人?”

  “孔生。”他捏起幾粒花生。

  “這倒沒聽說過。”我把紙張攤開,目光又回來書上。

  “那聽我講講如何?”他微笑,卻已吃起了花生。

  “你且講吧,”我呷了口酒,“洗耳恭聽。”

  他提到了,這個所謂的孔生,還是前清的人兒。他生不逢時,正是英國人尋著惡人商船的臭賬,法國人順著無賴教士的爛攤子來給那古久先生的陳年流水簿子狠狠地刻上一刀之時。故鄉(xiāng)也在江南,家道貧寒,老父又早亡,母親將其撫養(yǎng)成人。

  “是個進士嗎?”我問。

  “之后就是了,你且聽我講。”他說。

  母親巴不得孔生趕快考取功名,以緩這窘迫之家境。終于,加冠那年,孔生要進京了。進京的頭一天就不大安寧。孔生是水鄉(xiāng)住慣了的,京城的硬石頭塊反倒踏不踏實,他頭天晚上在客棧睡得不太好,深夜也起身給老母寫信。

  從那天起,京城就經(jīng)常是陰天,孔生也就經(jīng)常給老母寄信,卻也經(jīng)常嘆氣。

  某天一早,孔生正于街上閑逛,就見黑幫的頭目在街上過鋪子,孔生由于美言不當被黑道威脅,搶走了不少銀子。得虧頭兒當晨心情好,要不孔生必遭來橫禍。下半天,孔生又撞見官面上的,當時就無心頂撞了掌管科考的大臣,被大臣的下手記去了姓名。

  “我們暫且只知道他叫孔生嗎?”我問。

  “是的。于其實名,我也是不知道的。”他嘆了口氣。

  待到四月的那天,孔生殿試了。

  “說實話,它雖然愚笨頂撞了不少當差的,儒書卻讀得不錯。”他點頭。

  “文章作得可好?”我放下書。

  “當然。”他望向酒館門外,蒙蒙的細雨下起來了,不一會就緊便了。天此時也是鍋灰色,幾個腳夫趕忙向屋內(nèi)跑。

  “說來也怪,”他斟酒,“那天京城還不是下雨的時候,可天卻也是這般的陰。”

  孔生在卷上自創(chuàng)了首詩,是改編一位唐代詩人的絕句,后兩句孔生完全自由發(fā)揮了。他思慮半天,覺乎文章作得頂好,便就夸下了海口:

  “喜斟孔家酒,日盡長安花。”他干了一杯,“瞧瞧,多大的口氣!”他笑了。“于當時,按理說應是沒什么影響的,閱生看看便罷,也沒什么,可誰讓他得罪了官面呢?”他沒等我插話。

  “后來怎樣了?”我鎖緊眉頭。

  “后來?后來的話......那個官員的下手,在本就他不爽之時,造謠,孔生落榜了。”

  “啊......”我抬頭望,“這不是也沒中進士嘛,你剛才......”

  “啊啊,許是記錯了。可我覺得,他本該是進士的。”

  落榜的孔生,人生到達了低谷——盤纏也光了,功名也沒了,京城可不缺官面上的,誰會心疼孔生呢?也就客棧的店小二時常安慰他罷了,卻也常常無濟于事。

  孔生即使回鄉(xiāng),也不大妥當。一來辜負了母親的期望,二來之前家鄉(xiāng)的一位鄉(xiāng)紳極力抬舉他,讓他在當?shù)刈龉佟?煽咨溃@鄉(xiāng)紳不是什么好人。待到鄉(xiāng)紳拿銀子送與孔生,帶孔生見了房子,便劈頭蓋面被他罵一頓,他進京了。

  “背水一戰(zhàn)。”我感嘆。

  孔生于是給人抄書。一開始抄書還能賺幾個錢,日子也勉強維持了。可孔生變得哀嘆起來了,他并不知道落榜的原委,卻也默默接受。每次抄書,他便抄不長久,總是半路告辭。

  此時的客棧,也不斷給孔生網(wǎng)開一面。也多虧店小二的巧舌。

  孔生不甘心,他還想再考。于是每天除了給人抄書,自己也偷偷去售賣經(jīng)文的地方偷偷抄書。因為經(jīng)費有限,這是孔生唯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書店的老板自然不愿意。大兒子壯實,見到孔生就攆。一次,孔生真是“三攆不出”,大兒子連踢帶打把孔生玩具也似的摔將出去。

  那黑道頭兒現(xiàn)今吃了官面上的虧,正想報復,而那頭兒又恰與下手認得,二人“同仇敵愾”。可巧,碰上孔生這一樁糗事。內(nèi)心的仇恨抬頭,他便順口把落榜的原委告訴了孔生。孔生呆住了,就呆坐在地上。沒過多久,他反應過來,姓孔的怒了。

  再往前說,孔生畢竟準備再考,先前也是一直復習經(jīng)義的。京城城郊有一名師,姓李,人稱李太爺。他傳授落榜生經(jīng)義。孔生與他拜師,李太爺便收了他不少學費。雖然孔生現(xiàn)在收入微薄,可他還是心甘情愿地把錢獻給李太爺,他也好每天跟著李太爺學習。孔生于學堂結識了兩位老鄉(xiāng),一位叫馬旁,一位叫王梅英。馬旁是位糙漢子,據(jù)說家里是管車馬的,樣貌著實不像讀書人;王梅英雖生相可人,卻總愛暗地里說東道西。

  “真悲催。”我嘆氣。

  “是啊,很悲催。”他也嘆氣。

  酒館依偎就在河流兩旁的小樓邊上,雖是細雨,可下個不停,河水便泛了上來。小酒館地基低,門檻不大起作用。掌柜的在急忙加釘門板,茶房幾個在加速往外舀水,屋內(nèi)幾個腳夫卻并無焦躁不安,有的還在默默喝酒,有的卻去幫起了忙。我們依舊坐在桌邊,卻也只得撩起褲腿。我從行囊里抽出兩幅裹布,以備不時。

  “可以繼續(xù)?”我問。

  “當然可以。”他的臉上也泛出潮涌般的笑容。

  孔生于是領著十幾號人,當然也有那兩位老鄉(xiāng)——到了大官府門前,一齊高聲呵斥。可抗議了老半天也沒見半個人影出來給個說法。孔生不甘,第二日還來鬧。可這一連鬧了好幾天,一來抗議的人越來越少,二來自始至終也無人出來。就這樣鬧了有一周,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僅剩馬旁、王梅英和孔生三人。終于這一天,宅邸的門打開了,可出來的不是那個大官,而是五六個壯丁。壯丁一連把三人拽進院內(nèi),三人在院內(nèi)見了管家。

  “你家老爺呢?我要見他!”孔生沖著管家大喊。

  管家瞇著眼,抬高著頭,雙臂在胸前交叉。卻也沒理孔生。

  “誰指使你來的?”一個壯丁大喊。

  “誰?指使?”孔生苦笑,“而今科舉有不公之處,本該仕途之人卑污了前程,還用人指使?”孔生嘶吼著,臉上似乎是把青筋都要扯斷。

  “這么說,是你自己來的?那兩個呢?”管家開口了。

  “老爺,俺是被這廝逼而來的,俺無罪啊。”馬旁驚恐地說。

  “老爺,小女僅是路過,好奇來看看熱鬧。您瞧,如果府上就這樣抓錯了人,忽而被人議論,忽而被朝廷問責,于官面上,也真是汗顏呢......”王梅英說了一大堆。

  孔生無言了,咬牙切齒。

  管家把二人放了,僅留孔生。

  孔生第一次被打了。他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疤。

  酒館此時儼然成了水簾洞,卻是差一只美猴王。裹布理所當然已經(jīng)不起作用了,掌柜的給每人拿了一雙雨靴。我倒有一條稍防水的塑料毯,我披上了它。他就沒那么幸運了,一頂圓帽也已被水慢慢浸濕。雨多半一時半會是停不下來了,掌柜的說不必擔心,雨勢稍小了方可離開。

  “僅是疤么?”我問

  他笑了,“那還不夠慘的嗎?”

  “也是啊。”我也笑了。

  孔生在京城似乎活成了一個流浪漢。他不再給人抄書,反倒直接偷書。要么是是簡單地抄抄,然后賣掉。當然不能明面上賣;要么是直接賣掉。他發(fā)現(xiàn),這樣的話來錢更快。

  “偷書了啊。”我驚嘆道。

  “嗯,是這么回事。”他喝干了杯中的酒。我倆接著沉默了好一會。

  雨勢小了,掌柜的送來一壺溫酒,打破了沉默的境況,說就快可以走了。

  孔生一次不巧被抓住了,當即被捕入獄。原來是為了謀生計,不想?yún)s走了極端。

  先前這些,孔生已經(jīng)歷了五年。他被捕前,李太爺還說他隨時可以回學府找他,那里隨時是他的家——五年來孔生傾盡了財產(chǎn),都給了李太爺。那學費早已超過了他的衣食住行,盡管收入微薄。

  兩年后,孔生出獄了。出獄時,他還面黃肌瘦的。不過這也好,總強于讓他自己謀生。

  孔生踉蹌去找了李太爺。街上早已不見黑道的人,反倒人們都在傳言要打仗了,哪哪和哪哪又打起來了。這些孔生自然是聽不進去的。他到了學府,發(fā)現(xiàn)大門已閉,馬旁和王梅英卻還守在門前。

  二人見了孔生詫異:“你且釋放了?”

  孔生不答:“李太爺呢?”

  “什么李太爺?應叫他李扒皮!”梅英先說。

  “怎么?”孔生疑惑。

  二人相視良久,馬旁才低聲說:“最近不知怎地,仗打得厲害。李扒皮他得知洋人也許要進京,卷著錢,偷偷關門跑啦!”

  “跑去哪了?”孔生還是有氣無力。

  “那可不得知了。他這老頭還賒俺車馬錢呢!”馬旁含怒地說。

  “他要敢偷偷回來,我必先揍他一頓出出氣,在要錢過來。”梅英插話。

  孔生無言,只是苦笑。拖著蹣跚的步伐挪開了。

  我也說不出話,僅是喝干了兩杯酒。

  孔生坐在先前住過的客棧門前,本想進去討個酒吃,可他看見客棧里稀疏的座兒,看見掌柜的還在低頭算賬,心里就難受起來,接著無法無力跨過門檻。孔生落淚了。只有店小二注意到孔生,上去和孔生搭話。

  “孔大哥,你出獄了?近來可好?”他皺眉地說。

  孔生依舊無言。

  店小二拿出一個信封,“孔大哥,這是先前有人寄與你的,可你當時在獄里,我也沒法捎給你,……還是看看吧。”

  孔生緩緩打開信封,掏出一封信。他看見了熟悉的字跡——是家中叔伯寄來的——母親與一年前也過世了。

  孔生怔住了,眼中空無一物。

  “孔大哥,要不我給掌柜的說說,給你安排個住處先?”

  孔生擺手,走開了。

  雨停了,可天還沉著,潮還未退。

  我倆喝干了酒。掌柜的說這天候難得,叫我們先回去,船夫也都近便,趕緊趁勢走吧,不知道何時又會下起來。酒錢來不及付的,改日付也可。

  我們立起了,他摘下帽子,脫了外褂,我也脫下了毯子。“然后呢?”我問。

  “然后......孔生回鄉(xiāng)了。”

  “哦,倒也好。”我想,好像也只有這樣了。

  船夫已經(jīng)在門口等候了,他不慌不忙地從兜中掏出煙盒,把煙掛上了嘴邊。他找我借火。

  “方才雨下得緊,火柴隔著褲子都被浸濕啦。”我笑了。

  “哦,那好吧。”他也笑了,說著把煙塞回褲兜。

  我們踱步船上,還在想孔生的故事。

  “你說,孔生回鄉(xiāng)了會作什么呢?”我問。

  “倒也沒啥,”他轉過頭,好似微笑,“他也就是跟在京城一樣,在故鄉(xiāng)的小酒館里,常對著柜里說那句‘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罷了。”

  船駛徑直滑向了水的深處,直到消失在夜幕。

涂可訥斯

改編自魯迅《孔乙己》,作者是高二學生,如有歷史事實或情節(jié)嚴重不符還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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