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夜歸人(二)
吃完飯,余未然繼續值班。
因為鄉上的醫療條件落后,有條件的病人盡量都到縣上或者一江之隔的云南看病,愿意在衛生院處理的,一般都是感冒發燒之類的小問題,即使要輸液,也很少有住院的。
正是沒有病人,余未然的值班也就是烤著火爐,看電視。
小食堂里的燈光有點暗,看書的話傷眼睛,但是這么早回宿舍的話,無外乎裹著被子,睡著電熱毯,好在四五年前鄉上通了電和網,所以現在還能通過手機電腦和外界溝通交流。
但對余未然這樣的年輕人來說,第一次春節值班,其實有點無聊。
而扎西哥,吃完飯就出門了,余未然和他在一起上了很長時間的班,自然知道他的習慣,這位哥的生活極為規律,不管多晚吃完飯,都要順著通村路溜達一下,本地人稱之為轉路,然后走到鄉政府或者村口的小賣部去找人聊天。
但這并不意味著扎西是一個廝混日子沒有責任心的人。
恰恰相反,他工作上極為認真,通過看似閑聊,他能掌握到村里誰家的生活負擔大、老人有幾個、病人是什么情況等等,衛生院沒有病人的時候,他還經常背著藥箱去村里問診。
余未然對扎西開玩笑,說他又去和他的線人見面了。
他隨時會給他發“有內鬼,終止交易。”的短信。
扎西笑著說:“我這些線人可厲害呢,早上汪堆叔叔在院子里打了個噴嚏,十五分鐘我就能收到消息,為他來開藥做好全套準備了。”
“那明明是汪堆叔叔自己給你打的電話,他從家里騎摩托車下來也就差不多十五分鐘。。。。”余未然毫不客氣的拆穿他。
是啊,扎西哪里來的“線人”,而是鄉里的農牧民們都非常信任他,有個頭痛腦熱都會給他打電話,如果說扎西真有線人。
那么他的線人就是他的“認真、負責、友善、熱情。”
拿手機給父母開了個視頻報平安,要過年了,父母忙得不行,打揚塵、洗豬腦殼,大年三十必做的“年年有魚”,爸爸已經在村里養魚人那里,買了一條碩大的草魚,養在清水里,就等著年三十開動。
媽媽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通的話,無外乎注意身體,認真工作,余未然不在家,少了過年的味道之類的話。
說得余未然這個第一次在外過年的年輕人眼睛酸酸的。
窗外,慢慢的飄起了小雪。
昏暗的太陽能路燈下,小雪若雨,輕飄,飛揚。
地面的積雪白天沒有化完,形成了一些坑坑洼洼,慢慢被小雪填了起來。
余未然看著窗外的小雪,低聲嘀咕道:“這天氣預報怕是有誤,說是暴雪,怎么下得稀稀拉拉。”
也不管那么多,這么下上一夜,雪肯定要堆起來,要過年了,明天干脆起來打掃下院子,把雪堆個大大的雪人,給家里的父母發個照片,再發個朋友圈,豈不妙哉?!
余未然把火撥大了一些,繼續烤火。
就這樣大概到了晚上九點多的時候,他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呀拉里索,我從亞丁來,索呀拉里索,我從亞丁來,亞丁是我的家,是我生命的凈土·········。。。。。”
這熟悉的歌詞,不用說,是扎西哥在打電話。余未然可是特意給這個亞丁人設置了專屬鈴聲。
電話剛接通,余未然正想打趣扎西和線人接頭失敗,就聽到那邊心急火燎的叫道:“小魚,快點把東西放在我車上,衛仲村的益西叔叔從樓上摔下來了,現在動不了,上面雪太大了,我們馬上去接人。”
余未然頓時暗暗叫苦,衛仲村是波瓦鄉最遠的村,距衛生院差不多有四十公里,海拔超過四千多米,已經是屬于牧區的范疇,這黑燈瞎火的,冒著雪往上面走,絕對是很危險的事情。
但是他沒有遲疑,馬上開始準備,作為一個醫療人員,他不會說出喊家屬送病人下來這種話,這種摔傷,誰也不能保證病人有沒有骨折或者內出血,貿然移動,怕是要出更大的事情來。
出診箱、氧氣袋、藥品、擔架準備好之后,余未然匆匆忙忙把東西往扎西的破皮卡上一裝,然后發動汽車,站在院子里焦急的等待著。
五分鐘不到,扎西帶著兩個鄉干部匆匆忙忙的跑過來了。
“馬上走!”扎西一個箭步坐上主駕駛,幾個人匆匆忙忙的上了車,連頭上的雪水都來不及抹,油門一踩就沖了出去。
“我已經幫益西叔叔聯系了救護車,但是縣上下來太遠了,我們先上去初步診斷,然后把人接下來!”
坐在副駕駛的鄉干部曲批道:“益西家里只有老兩口,又在牧區,最近的親戚也隔得很遠,還好給你打了電話,不然出了事,我們都不知道,我剛才給村長聯系了,讓他派幾個小伙子馬上過去,給我們幫忙。”
扎西沒有多說,只是點了點頭,專心的開起車來。
鄉衛生院新配的救護車要春節后才能到位,平日里都是用大家自己的車,有時候也借用鄉上的越野車,但是下午鄉上的幾個干部到縣上去辦事了,所以也只有把扎西的車拿出來用了。
現在雪還不大,燈光下路面很清晰,車子行駛起來很平穩,也足夠快,坐在后排的余未然低聲的問相熟的另一個鄉干部曲達道:“還好你們在,不然就我和扎西哥兩個人上去,怕是處理不好啊。”
曲達也低聲道:“鄉長不放心,這幾天有大雪,怕你們兩個不安全,我和曲批熟悉情況,一起去的話再怎么也能幫幫忙嘛。”
大家都沒有什么談興,簡單的說幾句話之后,車里便陷入了沉寂,只剩下空調吹風的聲音,和引擎的嗡嗡聲。
出了衛生院沒多遠,就開始上坡。
盤山路一圈又一圈。
海拔不斷的提升。
車窗外的灌木和森林,不復白天陽光照射下的雪白可愛,而是在燈光的映射下,忽明忽暗,好似隱藏在黑暗之中的噬人怪獸!
雪漸漸的大了起來,那細細的雪粒,先是如風中飄蕩的塵埃,然后就像是羽絨,不斷增厚,最后好似剛出鍋的面線,在車窗前飄來蕩去。
極大的阻礙了駕駛員的視線。
四個大男人坐在車上,呼吸升騰加之車外的寒冷,在車窗上,逐漸的起了一層水霧,而邊沿上已經有水霧逐漸凝結了起來,成了冰珠。
窗外的猙獰,漸漸的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