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五歲的朱滿月興奮地跑來看襁褓中的嬰兒,那裹在綾羅綢緞里的小臉蛋驚艷眾人!最奇的是她眉心隱約可見一粒紅痣,襯托得女嬰格外俏麗。
門客賓友前來恭賀:“此女八字純陰,算來系“水澄桂萼之格”,姿容無雙,有擁躉無數,朱老爺將來必得極品貴婿啊!”
朱氏夫婦皆眉開眼笑
“當年我出生人家是怎么說我的?”滿月追問母親
母親笑著答:“照人家講,你的命格更好!出生的時辰是滿月子時,乃太陰居廟旺之地的“月朗天門格”,一生可掌大權,善聚財,所以你爹爹才為你取了‘滿月’這個名字呀!”
乳母在一旁驚道:“一個女孩子能掌什么大權?最大的就是后宮大權!莫非我們阿囡要做娘娘?!”
滿月撅著嘴說:“我也要貴婿!”
乳母說:“那還用說么!日后做了娘娘,那還不是天下第一的貴婿!”
眾人都笑起來。
滿月湊近嬰兒端詳,問道:“她叫什么名字?”
母親說:“不如你給妹妹取個乳名吧!”
滿月想了想說:“叫她阿珠吧!”
母親搖頭:“怎么能把姓做名呢?不好不好,再想一個。”
滿月急著分辨道:“我這個是‘珠子’的‘珠’,你們瞧她的眼睛像兩粒黑珠子一樣又亮又圓,臉蛋長得像珍珠一樣又白又潤,不正該叫‘阿珠’么?”
眾人還在遲疑間,滿月已經一連聲“阿珠”“珠珠”地和妹妹親熱起來,逗得小小嬰兒“咯咯咯”直笑。
“阿珠”得闔府上下寵愛,尤其喜歡姐姐。
生在書香世家,家道殷實,不出意外的話,她們姊妹都將有花團錦繡的人生……
如今,宮女朱滿月在發呆,她想妹妹,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想起阿珠可愛的小臉蛋,她嚎哭的聲音,她拉著自己的手不肯撒開……
“‘思~離’,爹娘為何給妹妹起這樣令人惆悵的名字啊?”
忽然有人在喚:
“阿朱!又發呆!衣服漿洗完了沒有!”
“阿朱!前頭傳了,還不快把衣服送過去!”
“阿朱!”
司素青如今整天犯迷糊。
“什么?你說你是阿珠!”
她揉揉眼睛細看面前的人
“‘阿珠’!我找你好久了,我問你,當年你給我的香囊是個什么來頭?”
“什么香囊?我不曉得。”面前的人無奈地回答
“你不曉得?當年在江家大院,難道不是你讓青蛇給我送來的嗎?”司素青有些急了
“姐姐,你說的那個‘阿珠’不過是個孤魂野鬼,無影無形的,哪有什么法子給你送東西呀……”
司素青不再說話,關燈歇息。
“姐姐,你說的香囊,究竟是什么樣子?”黑暗中傳來阿珠的聲音
司素青閉著的眼睛忽然睜開!她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一個人來證明那個香囊的存在!
“女先生!那個女先生見過的!當日我給她看過,她還贊過呢!”她心里這下安穩了,終于放心睡去。
第二天一早楊辰睜開眼,發現哥哥正準備出門去晨跑。
“一起去唄!”
楊芃示意他輕一點,指指媽媽的房門,楊辰心領神會,兩兄弟躡手躡腳地出了門,沿著盤江路跑起來。
“昨晚又鬧了一夜。”楊芃邊跑邊跟弟弟說。
“是啊!真是辛苦紅紅了。話說媽這么多年沒犯病,昨天咋又開始夢游了?難道那個‘阿珠’又回來了?......”
兩兄弟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阿珠’是“住在”母親身體里的一個“姊妹”。
1989年,楊昉嚴倒在了考古發掘現場。不久,司素青的老毛病便復發了。
紅紅自此寸步不離地陪著司素青,在漫漫長日里互相做伴。
每當司素青發病,只有紅紅才會讓她平靜下來。
“你們母親的這個病是典型的'人格分裂癥'合并'臆想癥',最好是住院治療。”醫生對楊芃說。
楊芃看著老邁無措的母親說:
“媽,咱們回家吧!”
司素青茫然地問:“回家?回哪個家?”
楊芃愣住了,他知道母親記憶里那個唯一的家,可是翠花街早已經被拆遷了……
“古滇家園”正式開工了,鄭瀾在接受采訪時說:
“時代進步需要破舊立新,革故鼎新,但變的是物質手段,觀念認識,不變的是精神情感,常道倫理。新與舊,本來就是支撐人類進步發展的雙足,不可缺廢。老宅見證了昆明的歷史變遷,承載著祖祖輩輩日常生活的全部,拆了,幾代人關于家的記憶也就無所依附。這些年城市發展日新月異,我們疏失了對老街故巷的保護,保留最后的老街老宅,是我們這一代人應該補上的功課。此外,作為展示古滇文化的一個重要窗口,我們計劃收集保護這座城市百年來人們生產生活痕跡,建設滇池風土民俗體驗區,以“古滇家園的過去和未來”為主題,傳承保護滇池生態之美,在慰籍每一位滇池兒女的思鄉之情的同時,向后人展示我們祖祖輩輩———那些世代生活在滇池邊的勤勞善良的人們百年來的成長蛻變和奮斗歷程!”
這一天楊芃和楊辰搭乘地鐵去龍頭街, 20分鐘就從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穿越回了童年印象中的老街,這行為本身就是一部魔幻現實主義作品。
藍色天空做底,金色陽光涂壁的昆明風物亙古不變,但記憶卻瓦解于眼前的瓦礫,街道已無跡可尋,待拆遷的城中村已人去樓空。
老城從記憶中浮現出來,老昆明“一顆印”建筑的樣子清晰地展示在眼前,舊梁柱上的油煙灶火痕跡尚在,但四墻新壘,灶臺無跡,地鐵的轟鳴代替了兒童嬉笑,母親喚兒乳名已經是在夢里……伴隨了幾代人的老城老街如今正在改造,不知道完全沒有老城老街生活經歷的年輕一代,對這舊磚故瓦還會不會眷戀?
當他們觸摸到老房的柱墻,聽到母親喚兒歸家的鄉音,一切仿佛從未消失,家族薪火賡續,使命代代相傳,先人不死的靈魂在故土得到安息,思念和回想綿長如風,腳下的道路依然在延伸,天空中由遠及近傳來一陣鴿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