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狼藉一片，比遭了賊都亂，云榮更是手忙腳亂，根本不知道做飯的時候煮米需要用什么鍋。

　　哦不對，他根本就知道米在哪里。

　　切的比手掌還大塊的菜也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

　　云禾嘖了一聲，轉(zhuǎn)(zhuǎn)身回到客廳坐到另一側(cè)(cè)沙發(fā)(fā)上給自己剝了個橘子吃。

　　橘子酸酸甜甜的，原主沒有資格吃。

　　不多時，云母也一臉疲憊的回來了，她將包包掛在玄關(guān)(guān)的掛鉤上，脫掉厚重的羽絨服，換上拖鞋，邊走邊抱怨。

　　“這天也太冷了，我讓你去接我一下你也不去。飯怎么還沒做好？”

　　云父正在氣頭上，連帶看云母都不順眼，他怒呵一聲“閉嘴”，之后張口數(shù)(shù)落云母的不是，“看看你生的好女兒！翅膀硬了，衣服不洗，飯不做，讓她去做飯，乒乒乓乓要把家給砸了！”

　　云母臉色一白，唇瓣囁嚅，“不，不會吧……”

　　因為她第一胎生了個女兒，老公和婆婆對她冷嘲熱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剛出了月子她就又懷上了。

　　好在她爭氣，第二胎生的是個兒子，從那時候起，她的日子才好過了一些，但是她在云家也不敢對女兒好一些，畢竟對她來說女兒是她痛苦的根源。

　　從前她一直教導(dǎo)(dǎo)女兒她比弟弟大，所以要照顧弟弟，讓著弟弟，要孝敬父母，他們在外工作很累，家里的家務(wù)(wù)女兒都要做。

　　不僅如此，她還告訴女兒，女人將來是要嫁人的，他們根本是在替別人養(yǎng)(yǎng)活她，他們?nèi)緗耩B(yǎng)(yǎng)她對她都是恩情。

　　這份恩，她得報，得還。

　　女兒從小懂事，這么久以來都是按照他們的要求做事，住雜物間，做家務(wù)(wù)收拾衛(wèi)(wèi)生，給一家人洗衣服做飯，從來沒有出過什么岔子。

　　饒是這樣，家里人依舊會因為心情不好遷怒她。

　　今天這是怎么了？難不成云禾又在外頭受氣了？

　　云母想到這里，立刻上前安撫云父，“是不是在外頭受氣了？跟我說說，我跟你出出主……”

　　意。

　　“受什么氣？！”猛地推開云母，云父揪著云母的胳膊大力將她拖到了廚房門口，指著滿地狼藉和摸不到頭腦的云榮，大聲質(zhì)(zhì)問，“這就是你生出來的好女兒！翅膀硬了！想要飛了！她不做，你做！”

　　云母渾身一抖，剛生完女兒時的恐懼感涌上心頭，她面色蒼白，強(qiáng)(qiáng)硬的扯出一抹笑容，給云榮也給自己找理由，“孩子之前都做的好好的，說不定是今天不舒服呢，你快去歇著吧，我來做飯。”

　　拖著疲憊的身軀，云母穿上圍裙，將廚房門關(guān)(guān)上。

　　廚房跟外界由一小扇門阻隔住。

　　而云母原本臉上的笑容，在門關(guān)(guān)上的那一剎那，瞬間消失，變成無盡的冰冷。

　　她板著臉，冷冰冰的開口，“你怎么回事？”

　　云榮在廚房里一個頭兩個大，他無措極了，因為根本就沒有做過一頓飯，更是幾乎沒有進(jìn)(jìn)過廚房，所有東西他都不會使用，更不會做什么。

　　別看他在廚房乒乒乓乓很長時間，但他除了將沒有洗的菜隨便剁了兩下之外，其余時間都在找東西。

　　剛才聽見云母為他辯解，云榮自成為女孩子后第一次生出了些動容。

　　“媽，我不會做。”他嘗試著撒嬌，卻在下一秒臉上挨了一巴掌。

　　“你不會做？之前教你的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我跟你說過什么？我們生你養(yǎng)(yǎng)你，都是為別人養(yǎng)(yǎng)的，你連報恩都不好好報，你還配做人嗎？”云母壓低聲音，甩完巴掌后指揮云榮清洗桌面上的切的亂七八糟的菜。

　　有的上面沾著泥點(diǎn)，一看就沒有清洗。

　　接連三次的挨打讓云榮學(xué)(xué)會了隱忍，他沉默的將他自認(rèn)(rèn)為切好的菜放進(jìn)(jìn)水池里，打開水龍頭的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胳膊一陣劇痛。

　　云母的聲音也在耳后傳來，“我看你就是生來克我的！都是因為你，我受了多少苦？因為你是個丫頭片子，我月子都沒人伺候！生了孩子就要下床給你洗尿布，做飯，你這個討債鬼！”

　　每說一句，云母手上的力道就加重一分。

　　她是真的覺得自己被云禾害慘了，月子里的那段時光她至今都不敢回想，只要云禾犯一次錯，她都會將這些經(jīng)(jīng)歷說一遍。

　　云榮痛的倒抽一口冷氣，抬手將自己的胳膊抽了回來，他轉(zhuǎn)(zhuǎn)身怒吼，“媽！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替未來婆家好好教育教育你這個討債鬼！”云母陰沉著一張臉。

　　這么多年，云禾從來都不敢反抗她，就算是她暗搓搓的做些小動作，云禾也只是沉默的受著，像今天這樣躲開的還是頭一回。

　　云榮不是個能隱忍的人，他忍無可忍，“我是云榮！他們糊涂，你也糊涂嗎？自己的孩子都分不清？！”

　　他是從小被云母帶大的，云母比其他人都更加了解他，云禾也是。

　　在云母心中，云禾木訥，無趣，每天都躲在陰暗角落里不出來，但這也很合云母的心，畢竟只要云禾不出來礙眼，她在這個家里過的還是很舒坦的。

　　而她的兒子不同，聰明活潑，愛動陽光，跟死氣沉沉的云禾不同，她兒子是她的好運(yùn)(yùn)根源。

　　聽到云榮的話，云母整個人一頓，水流聲淹沒了他們之間的談話，但云禾很敏銳的將頭轉(zhuǎn)(zhuǎn)過去看了一眼。

　　云父好奇，“看什么呢？兩個娘們兒做飯有什么好看的？你奶呢？”

　　云父餓了也吃了個橘子墊底，橘皮被扔在地上無意中踩了兩腳，黏糊糊的粘在地上。

　　“不知道，打麻將去了吧。”

　　云父想來也是，他媽這輩子沒什么愛好，老了就喜歡打打麻將，年輕的時候她沒有女兒，只有他這個一個獨(dú)苗兒，所有家務(wù)(wù)都是她做，現(xiàn)(xiàn)在老了，確實(shí)該放松放松了。

　　“我想買臺手機(jī)(jī)，我同學(xué)(xué)都有。”

　　云禾往嘴里塞了瓣橘子，眼睛盯著電視看上面‘你好我也好’的廣告。云榮現(xiàn)(xiàn)在用的手機(jī)(jī)是云父給他買的千元機(jī)(jī)，一點(diǎn)都不好用，卡頓是經(jīng)(jīng)常的事，玩游戲幾乎已經(jīng)(jīng)卡成了動圖。

　　這也正是云榮將來將原主賣掉的原因。

　　他玩游戲不爽。

　　云父眼睛都不眨，“多少錢？”

　　“八千。”

　　“多少？”云父皺眉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再次問了一遍。

　　“八千，我同學(xué)(xué)都有，都是用這么好的手機(jī)(jī)，就我是千元機(jī)(jī)，跟他們在一起他們都嘲笑我們云家是窮鬼。還說我根本就不是家里獨(dú)苗。”

　　云禾知道怎么戳云父的心窩子最痛。

　　云家家境一般，但云父極要面子，一千塊錢能讓他花出一萬塊的感覺出來。云父最不愛聽的話一是說他家窮，二是說他這根獨(dú)苗。

　　他們老云家三代單傳，唯獨(dú)到了他這里多出來個女兒，這讓他怎么著都不痛快。

　　但無論怎么戳心窩子，這八千塊對于云父來說還是很多，畢竟他的手機(jī)(jī)也不過兩千多。

　　一個孩子，哪里就用得著這么貴的手機(jī)(jī)了？

　　從皮夾掏出幾百塊塞進(jìn)(jìn)云禾手中，云父眼睛直視電視道：“小小年紀(jì)(jì)看什么手機(jī)(jī)？對眼睛不好，我故意給你買差一點(diǎn)的手機(jī)(jī)就是為了讓你少一看會兒。這幾百塊你拿著，有時間請你同學(xué)(xué)吃飯，挑貴的吃。”

　　對話并沒有持續(xù)(xù)很久，云母做好了飯菜從廚房走了出來，她身上還穿著圍裙，一手端著一盤菜走了過去，她身后跟著沉默的云榮，一言不發(fā)(fā)，手上也端著一碟菜。

　　“要在餐桌上吃還是在茶幾上吃？”

　　茶幾正對著電視，在茶幾上吃飯可以看電視，云父頭也沒回，“茶幾上。”

　　云母將菜放在茶幾上又重新回廚房端其他東西，云榮也放下手上的菜重新回到了廚房。

　　整個過程，云榮都表現(xiàn)(xiàn)的異常沉默。

　　云禾知道，他已經(jīng)(jīng)說服了云母相信他是云榮這件事。

　　但是，云母并沒有因為他是云榮而表現(xiàn)(xiàn)出有一點(diǎn)特殊之處，也沒有因為他是云榮而像從前那樣待他。

　　畢竟云家不歸云母說了算，而云母也的的確確因為這個女兒受到了苦難，無論女兒芯子里是誰，對她來說都不重要。

　　她甚至不敢多看頂著云榮身體的云禾一眼，因為此刻那具身體里住著的人是云禾。

　　而她曾經(jīng)(jīng)，太多次暗戳戳在她身上發(fā)(fā)泄自己的情緒了。

　　她怕來自云禾的報復(fù)(fù)，所以她小心翼翼的觀察，帶著一絲討好的感覺。

　　云榮正是發(fā)(fā)現(xiàn)(xiàn)了這一點(diǎn)，才讓他躁動的心終于在這一刻，塵埃落定，沉默下來。

　　沒有人會相信的，就算相信，也不會有人因為他是云榮對他好了。

　　因為他現(xiàn)(xiàn)在是一個女孩兒。

　　飯菜沒有上齊，云父就已經(jīng)(jīng)動了筷子，云禾嫌棄的將一盤炒肉片拉到自己跟前，也跟著吃了起來。

　　這是云家的傳統(tǒng)(tǒng)，只要男人到齊就可以動筷。

　　云榮望著往嘴里塞肉片的云禾，覺得曾經(jīng)(jīng)沉默寡言，空寂無趣的她，原來可以這么快融入到生活中。

　　而他，竟然也只用了短短半天時間，學(xué)(xué)會了她的沉默。

　　到了晚上，其他人都睡了，云榮敲響了云禾的房門。

　　因為下午他沒有洗衣服，所以他一直在衛(wèi)(wèi)生間干活，一直洗到現(xiàn)(xiàn)在都還要一堆要洗的衣服。

　　云禾早就等待云榮的到來，她打開房門，示意云榮進(jìn)(jìn)來。他的目光在自己曾經(jīng)(jīng)的房間環(huán)(huán)視一圈，并沒有坐下，而是站在不遠(yuǎn)(yuǎn)處面沖云禾道：

　　“你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