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吃過早飯,她就與沈清愉她們辭別,“等著你和沈公子的喜訊,信送驛站我自會收到的。提前祝你們白首不分離啦。”她湊在沈清愉邊上擠眉弄眼,說完往后走了幾步行了一禮,“多謝沈府這么多天的招待,告辭!”
與來時不同,這次她上的是馬漕的馬,青梔上的是容傳的馬。在快到花都時她又收到兩封信,一封皇帝寫的,一封皇后寫的。
皇后那封信依舊催她速回,而皇帝的信卻讓她好好逛逛花朝,難得出來。
夜里為了好趕路,不受野獸襲擊,她們城門關之前進城,一城有兩門,她們如今牽著馬再往另外一頭的城門走去,打算在那附近尋個客棧,明日城門一開便繼續趕路。
“好!”街邊行人圍繞著拍手叫絕。
“我看那宮里的月姬也不過如此。”有人夸贊到。
人群中傳來聲音。
“月姬一舞花失顏,怎可和街邊賣藝的比?”
“是啊,這月姬可真神啊,據說連咱們的天子都被她迷的七葷八素了,據說還不上朝了,不是有句話叫什么來著?”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哎,對對對對!”
街邊賣藝的女子不受絲毫影響,一曲罷了,又隨新的曲子翩翩起舞。
不受影響的還有他們一行人,一路上都不曉得聽了多少類似的話了。
那月姬她曉得,前些年父皇選秀中的一個秀女,后來得了才人封號。月姬不姓月,封號也與月無關,可百姓不清楚,只知道是月城送去的,有了第一個人把這才女叫做月姬,隨后如海浪般一下子便就傳出去便都叫月姬,關于她的傳言很多,但最廣的便是月姬起舞。
據說一日皇帝從后宮中出來正要去上朝,就見著一群蝴蝶往一個方向飛去,皇帝好奇跟上蝴蝶,只見蝴蝶繞著一亭子,隨亭中美人翩翩起舞,這皇帝想去看看這美人是誰,沒注意前方有棵樹當場就撞樹上了,邊上的太監攔都攔不住,那日就沒去上朝了,不過知道了這美人就是月姬,當夜就宿在那,說是那美人歌如鶯,舞如蝶,那腰身更是軟弱無骨,容貌比起臨安縣主來更是不枉多讓,此后皇帝在那夜夜笙歌,轉而讓太子處理政務。
其實這月姬姓畢,她見過,雖說是五官清秀,但后中比她貌美者甚多,父皇對后宮佳人都是雨露均沾,朝中的事多,且父皇并不是留戀美色之人。
第一次聽著傳言時著實讓她驚到了,容辭瑜只說:“待殿下回宮自有分曉,無需揣測圣意。”
容辭瑜說的在理,她也聽進去了,至此之后路上有聞此事,但是都影響不到她了,不過元郗昭直覺,宮中必定出事了。
兩日后進城她剛前腳剛進到公主府,后腳皇后就派人來請,她本來回公主府就是為了拿進宮的令牌和拜貼,只是沒想到皇后如此著急,她心中愈發不安。
紫萊宮正殿上。
“那些虛禮都免了吧。”她剛走進殿中停下,皇后的聲音便傳來。
皇后坐主位上,幾個月不見,憔悴了許多,聲音都虛弱了不少,但面色很沉重。
“昭兒。”皇后揮了揮手讓她上前,“你父皇病重,太醫說熬不到秋了!”
沒有前言,皇后一語道破如今的情形。
“母后,你是不是想騙騙昭兒,騙不到哦,前兩日父皇還給昭兒寄信。”話雖如此,但她的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她想過宮中出事,可怎么會,怎么會是這樣。
“半月前,你父皇去上早朝突然就暈在路上,整整暈了一日,醒來卻起不了身,話也說不利索,前些時日好了不少,說也利索了,還能抬抬手寫些字。”
“父皇在哪,我想去看看他。”她會給父皇寄去信,父皇也會回,但是兩城相距甚遠,一月寫信不過三封左右,她想如果她寫信勤一些,是不是能早點,早點發現父皇的異常。
“皇上在華長宮,想必你回來的路上也聽了這閑話,那日皇上暈厥后,白日并沒有蘇醒的征兆,恰巧畢才人在附近,皇兒讓畢才人搬去了華長宮,在皇宮內外傳出不同的假消息。”仔細聽來,皇后的聲音有些沙啞,“等會看完你父皇再去看看你母妃吧,“你母妃不知情,還得你去開解開解。”
“好,兒臣會好好開解母妃的,母后也要保重身體,切勿操勞過度,兒臣先去看父皇了。”她哽咽著說完,不要錢的珍珠勉強收住了線。
“去吧。”
還不到華長宮,就聽見里面笛聲悠悠,如若不是母后說明實情,她還會真的以為里面正花前月下,此次進宮只有她一人,她把青梔留在了公主府。
華長宮兩側有幾個眼熟太監守著,她剛要進去就被攔住了。
“公主殿下,皇上有旨無召不得入殿。”為首的太監說道。
“本宮見過母后。”她輕聲說道,隨即怒斥,“本宮也是你能攔的?”
話畢她就直直的往前走去,幾個太監裝模作樣的擋了幾下就把人放進去了。
一進去有個小太監就把她往偏殿領去,在偏殿門口她終于見到熟悉的郭公公,她緊忙上前去,超過了前面帶路的小公公。
“見過公主殿下。”郭公公眼眶紅著,“公主終于是回來了!”
“嗯,父皇在里面嗎?”她迫切地問道。
“在,老奴出來前陛下還在看殿下的來信。老奴就不打擾公主和陛下重逢了。”說著郭公公抹抹眼角,把帶路的小公公一起帶走了。
“咚咚咚。”她抬起素手敲門。
“郭巖,進來的剛好,來幫朕把這些信放桌上。”
聽到父皇的虛弱的聲音,沒忍住哭著進去:“父皇,昭兒回來了。”
“昭兒?朕的昭兒回來了。”皇帝的眼中帶著些許光亮,但也難掩蓋住身體的病態,“父皇沒事,昭兒不哭,不是說要去綏州看昶兒嗎,怎么這么快回來了?”
“想父皇了嘛~”她擦擦了淚水,笑道,“昶兒會叫阿爹,阿娘了,小小的,軟乎乎的,皇兄說等父皇生日,帶昶兒來認認阿爺,昶兒可聽話了呢,和當初軟軟一樣。父皇可要給昶兒備好禮呢。”
她扯下一個善意的謊言,綏州是她原本的計劃路程,只是……
“早就備好了,用不著你操心。”皇帝咳了兩聲,“來把這些信放到桌上去,昭兒,還想與你那駙馬和離嗎?”
她接過信,最上面一封是到了筱南給父皇寄的第一封信,上面寫著和莫娘,沈小姐的相遇,也寫著與駙馬不和,想和離的心思。
“想,但是父皇這事不急,您先把身體養好來,昭兒還等著和您放風箏呢。”她邊說邊把信放到桌上,看似風平浪靜,如果忽略她轉身時又滴落的淚。
“昭兒,那桌子底下有圣旨,你第一次寫信回來的時候,朕,咳咳,就著筆寫下來你與駙馬和離后,駙馬的官位左遷的旨意,你拿去吧。”背對著皇帝的元郗昭死死咬住嘴唇,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
“既然和離,回宮住吧,朕老了。”
“嗚嗚~”她沒拿圣旨,轉身跪到床邊,絲毫不顧著身上的風塵,面上的淚水,抓著皇帝的手,毫無形象,“父皇不老,一點都不老,昭兒這次回來哪也不去了,就陪在父皇身邊。這次父皇生辰,昭兒給父皇煮長壽面,父皇一定能長命百歲的。”
“嗯,朕一定會長命百歲的,朕還要看到小公主再嫁呢。”
待她察覺出父皇有些累了,便帶著圣旨出了房間。她把圣旨拿給了郭公公,她需得回趟公主府再決定用不用這道圣旨。
她進花都時剛過正午,如今日頭也快西斜了,她還得去母妃宮中去。
剛到宮殿門口,她明顯能感覺到里面低氣壓,進去了就看見母妃撐著手出神,旁邊婢女說見過公主,母妃都沒回過神。
母妃和母后及后宮嬪妃不一樣,既不是父皇親自挑選的也不是祖父定下的親事。一次當時還是太子的父皇隱瞞身份游街,母妃在二樓茶樓正看著窗外的影子戲,父皇就這么入了她的眼,一見傾心,母妃喜歡父皇,就去查了他是誰,母妃的母族不過是個商戶,但即使知曉他是未來皇帝后,也沒氣餒直接上府求見,自薦成為了父皇的妾。
母妃在她小時候便與她說過,剛嫁給父皇那幾年,母妃便時常幻想著與父皇兩情相悅,后來發現父皇也是個無情的人,一個月來看母妃幾回也就夠了,如今瞞著父皇病重,讓母妃以為父皇竟然會心悅他人,那人卻不是自己,不免得要暗自神傷。
“母妃。”她喚了聲但淑妃依舊沒什么反應。
淑妃身旁的嬤嬤輕輕推了推她,小聲在她邊上說:“娘娘,公主來了。”
“郗昭。”也許是被叫醒的,也許推醒的,但總歸淑妃不想在女兒面前一副怨婦的樣子,便提起嘴角,“回來了?過來,讓母妃瞧瞧。”
她沒規沒矩的向前抱住淑妃。
淑妃也任由她抱著:“瘦了,哎,你說你怎么硬要去那筱南?母妃已經好久見不得你了,也就軟軟時常來陪你這個母妃。”
“母妃,昭兒回來了,不要難過了好不好。”她窩在淑妃的懷里,悶聲道。
她好怕,怕父皇真出什么意外,母妃也不要她了。
淑妃拍拍了她的背忽視這個問題。
“等會留在母妃這吃飯。”
“嗯。”
在這吃飯的空檔,她給母妃畫了像,畫外的淑妃,眉間帶著郁結,畫里的淑妃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在花園中撲蝶。
吃過晚食她匆匆地出了宮門,回到公主府,與駙馬商量和離之事。
“駙馬,我去筱南前給你寫的信,你看了吧,如何。”她開門見山的對著眼前人說道。
“只要公主信中承諾的事做到,臣聽公主之言。”駙馬這次不再墨跡。
“好,明日隨我入宮寫下放妻書,從六品的通直郎你應當是滿意的。”她轉身便要回到她的廂房去,又想到什么,“歸還聘禮即可,據說芝桂懷孕了,這公主府就當給孩子的滿月禮。”
回到廂房,青茉上來和她簡單講訴她不在發生的些事。
“臨安縣主又懷了,她夫君攢了半月的假,帶著她去揚州游玩,把兩個孩子留在家里,估計還要個把天才能回來。”
“吳家來人了,要把芝桂姑娘認回去,芝桂姑娘不應,那吳家都在外頭放些對她不好的話,芝桂姑娘怒急攻心差點兒把胎滑了,奴婢花了些錢把謠言壓下去,又派人去了吳府,這事才算過去。”
“駙馬在外頭好像有個喜歡的姑娘,但那姑娘似乎定親了,奴婢就沒有深查。”
“還有那畢美人深得盛寵,據說都升了妃位,也不曉得娘娘怎么樣了。”
……
聽青茉說完,她早已疲倦不堪,回到房中,青梔已經在里面等著她了,青梔伺候她洗漱完,便匆匆睡下。
次日一早駙馬與往常般去上那個沒有皇帝的早朝。皇宮有四扇大門,玄城門,通常宮外女眷直接進入后宮;南雀門則是供女官、婢女、太監外出采買之用;穹虎門,則是方便大臣到養心殿與皇帝議事;龍延門,是大臣們去上朝進入宮中唯一的門。宮外的門通常由左右衛看守。
公主府離玄城門近,離龍延門卻有些遠,等駙馬下完早朝回到公主府,她們再一道去玄城門,一早她便讓青玫去找郭公公,讓他在朝事結束后到玄城門內等候。
在等待的過程中,青梔負責整理要帶回宮去的物什,而她帶著青茉去找了芝桂。
芝桂本名吳婭瑩,西頭供奉官吳難次女,府中姬妾所生,母早逝,得其父憫,按理說到尋常百姓家中做個正妻不成問題。吳難正妻吳氏有一子兩女,其二女年幼,最得寵愛,吳婭瑩入宮就多虧她的手筆,在外頭玩,看到有人在那排隊交什么東西她就跟在后頭,說是恰好在母親房中看到次姐名帖也就交上去,謊言很拙劣,但偏心的人就是聽不出,就這么吳婭瑩被送進宮中當宮女,每月還有幾兩銀子送到吳家去,她進宮時已然才十三。
吳婭瑩和吳家鬧僵,就是在這之后,多次逃跑被抓,關柴房,被鞭打,直至被送入宮中。入了宮,最早是在哪房貴人那做活,人勤勞本分,成了眼中釘,被冤枉陷害幾次才終于聰明起來,靠自己的能力就留在她的宮中。
不爭強好勝,也沒那么愚笨,她這才選中芝桂,讓她出了宮。她和離之后,就算芝桂沒懷孕,至少也能從通房升到侍妾。
見到芝桂的時候,小腹微微隆起坐在樹蔭下正喝著安胎藥,邊上有個小丫鬟伺候著,說是有四個月了。
見著公主,芝桂便要站起來福身,她免了她的禮。
“用不著行禮,安心坐著就是。”她微微笑著道,“本宮想幫你個忙關于吳家的,次女成婚,吳家沒出一點彩禮還想把本宮的人認回去,哪有那么簡單!”
“公主是想?”芝桂問道。
“不過,雖說你是本宮的人,但是呢,”還沒真正的和離,她思索一番,還是沒有明說,“本宮不能時時照拂你,有個母家,日子也好過些。”
看著芝桂蹙眉,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繼續開口:“但是現在要認人的是他們,該出的血還是得出的,螞蚱綁在一條繩子上,誰都別亂動就行了。”
“請公主明示。”
“本宮也沒那么閑,不過本宮把聰明的人留在你身邊,來幫你,等到事情結束她還是要回到本宮身邊的。”
她身后的青茉走到前面來:“奴婢青茉。”
和青梔不同,青茉比她大三歲,青茉聰慧,無論是在管家還是心計上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皇帝寵愛公主,在宮中不是什么秘密,她年幼時,總有些不知死的妃嬪要利用她,青茉就是皇后選來幫她識別禍事,所以只要青茉在公主府中,府中就出不了什么大事。
“早些回來,我在宮中等你。”待青茉應聲她就離開。
回到她的院中,青梔已經把等會就要帶走的物什分門別類了。
辰時一刻,駙馬終于回到府上,可憐他才停下就要隨她和離去。
到了玄城門,她和駙馬一路無阻的到達了皇后宮中,郭公公始終在后頭跟著。隔著個屏風,駙馬在屏風朝門的一面書寫放妻書。
“愿妻娘子相離之后,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韻之態。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伏愿娘子千秋萬歲。”隨著駙馬收筆蓋上手印,放妻書也寫到尾聲。
“也愿駙馬此后也常得良人相伴,余生歡喜。”說完她也在放妻書上蓋上手印,“駙馬回去得圣旨吧,郭公公會送你出去的。”
等駙馬走后,屏風撤去,她走到從頭到尾沒說幾句話的皇后身邊去,靠在皇后肩上輕聲道:“母后,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