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當我正在經歷一生中最為關鍵的轉折變動時，我自己卻并沒有意識到。
往往是過去很多年，經過了足夠多的折騰，自己總結出來，原來曾經的某個瞬間或階段其實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沒有人可以預知未來，光是能夠看清現在就已經很了不起了。所以，無論我過去做的事使我現在處境如何艱難，我都不會后悔。
相對的，每每當我聽到內心深處澎湃洶涌的浪潮時，我感覺到我的生命指向了某一個瞬間，就在之后將要到來的某一個時刻，我就會格外警覺，用我全部的思想去面對那個時刻，因為這是為數不多我能夠掌控命運的時候。
當然，大部分時候我做不到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命運的線流過，它只是隱藏在單調的日子里，不知不覺就已經潛移默化地改變了未來的進程。
“怎么樣，他們。”
那是七月的某個上午，咖啡廳靠近櫥窗的位置，冷氣隔絕了門外日漸攀升的燥熱，恰到好處的音樂，星期二日間閑適的時光。
“嗯……盡力了吧。”
檸海攪拌著咖啡與冰塊，陽光灑在棕色的木制桌面上，將溫暖的顏色映在她尚未褪去疲憊的眼中。
“以后再也不做班主任了，太累人。”
高考已經結束，檸海迎來了期待已久的休息，她也是因此才有機會在這樣的日子和良音一起泡咖啡館，比起以往像探店一樣去各種各樣的正餐飯店，這樣的場景更適合交流談心。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良音一邊等待她的超大杯冰淇淋芭菲，一邊用令人捉摸不定的表情說出了這句話。
至少她是在微笑著，并不是什么特別嚴肅反常的神態。
“什么事？”
“有一個我認識的人，聘請我去他的公司做創意總監。”
“哦？那挺好的呀，你也該找份穩定的工作了。”
檸海不假思索地便回答道，像任何一個長輩的祝福一樣。然而，她卻忽然感到心里升起了某種不安。
“他的公司在美國。”
良音的面色很平靜，只有極為細致的觀察才能發現，她微笑的幅度略微變小了，瞳孔縮小了一點點。
檸海頓時說不出話了。
“那……那你？……”
“我同意了。”
沒有給檸海任何周旋反應的空間，這個事實就已經砸在了她身上。
為什么，為什么就那么突然？但是她是良音，想到什么就會做什么，決定了就一定會去做，這樣的事發生在她身上再正常不過。
然而，心里那隱隱約約的……挫敗感？那又是什么呢？
服務員端來良音的芭菲，趁著這段沉默的時間，放在了她們中間。
“下周日我就會上任。”
“那那……那挺好的！”
檸海早就知道和良音這樣的關系和日子總有結束的一天，但她沒想到這么突然，來得這么快。
她要承認，這不容易的一年，如果沒有良音在，會變得很難熬。和良音一起的時間是放松的，快樂的，充實的。
“就是……唉，還是有點不放心你。”
她是良音曾經的老師，這一年，她或許是唯一一個能夠去關心良音的情況的人，離開她，她還是會擔心這個半大孩子能不能照顧好自己。良音很成熟也很聰明，但在一些方面非常非常幼稚，而且她的性格生來就是在社會上要吃苦頭的性格。
不知不覺間，習慣了偏袒她，照顧她，忍受，甚至于贊嘆她與世俗相悖的部分。
“舍不得我了？”
也習慣了她略帶沙啞的聲音，總能帶來些許啟示的奇思妙想。在她瘦小的身體旁邊，仿佛是一座避風亭。
“嗯。”
良音的眼神游離了一下，喃喃地，猶如不經意透出的心聲一般……
但是，這又或許是她傾盡了勇氣所說：
“那……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確確實實地說出口了，良音轉而看向檸海，用堅定的眼神。
“啊？誒？什么……真的假的？”
過于突然使得檸海一時之間難以反應，她需要一些時間去平復下心情。
等到混亂冗雜被激起的沙子沉淀下后，她發現那里是被陽光眷戀著的愉快波浪。
她看到了自己真實的心意與渴望。
只是，還是心懷顧慮。
“就算我同意了，也不會改變什么呀，你不是已經答應人家了嗎？”
“那就是同意了？”
“沒有頭的異國，對我們也都沒有好處的。”
檸海低下了目光，避免暴露自己的無奈與糾結。
除非去辭掉現在這份工作，和她一起去往未知的未來，但是……
檸海已經完全沒有在想那個問題了，她已經以同意為前提思考之后的事了。
“看著我的眼睛。”
良音拉住檸海的胳膊，強行把她的目光移了回來，現在，她們彼此的眼中倒映出的是對方。
“如果有這個機會，你愿不愿意與我度過余生？”
即使同樣是女性，即使原本有著師生的關系，只因為靈魂擁有互補的缺口，便心甘情愿。
檸海聽到心中的如同海潮的陣陣回蕩之聲，她看到，良音的雙眼在顫抖。
她沉默著，站起身來，繞過那張木桌，俯下身子，環住良音的雙肩，將良音抱在懷中。
沒有過多的語言，僅此而已，僅此就表明了她的所思，所想，所欲言之事。
“……你同意了。”
耳畔傳來她的聲音，不再是疑問，而是陳述的語氣。
“嗯。”檸海點點頭，她閉著眼睛，手上抱著的力氣又大了一些。
“……對，這樣很好。”
不要把所想表達的事訴諸于語言和文字，文字是最為欺詐人的東西。
不要用你的聲音說你愛我。
不要松開你的手，這樣就很好了。
……
對，就是那樣平淡普通的，因為那個時候，命運的線流過，我們的生命經歷了巨大的轉折。
“對了，你說的異國是什么意思？你要出國嗎？”
“誒？那個公司不是在美國嗎？”
“唔，那是我哥的公司，他知道我的習慣，所以我只要在家里上班就行了……”
“……”
“……嘿嘿，已經答應了，就不能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