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重審廣寧失陷案，要請哪些人？”王承恩小心翼翼的問道。

　　朱由檢的本意，是通過熊廷弼案，重定規矩，告訴大明官場，哪些人該殺，哪些人不該殺。

　　那當然是人越多越好，不過請所有人在場，這顯然不現實。

　　“讓六部尚書、都察院、大理寺、熊廷弼家屬、王化貞、曾經去過遼東的官員都到場。”

　　讓這些人都來，那應該就能審個一清二楚了吧。

　　第二天，刑部大堂。

　　朱由檢高坐主位，身后立著王承恩及一眾太監，六部尚書、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各坐下位，門口還站著與遼事相關的官員，大漢將軍等。

　　“說吧。”朱由檢見該來的人都來了，直接道，“誰來說說，朕下令重審廣寧失陷案，為何拿天啟年舊卷宗敷衍朕？”

　　刑部尚書蘇茂相眉頭一皺，他是真沒想到，皇上會這么快就決定親審，而且說話還這么直接，起身道：“皇上，我大明自有法度，喪軍失地，坐死。”

　　“坐死，說的好。那為何楊鎬還活著？他帶著我大明十萬精銳，在薩爾滸一戰中，失地千里，要說罪，他楊鎬最該死。”朱由檢掃視一圈群臣，看群臣毫無反應，接著道，“誰來告訴朕，為何楊鎬犯錯在先，失地喪軍更多，反而活到了今天？”

　　吏部尚書周應秋聽到這話，感覺到渾身不適，這要是深挖下去，就挖到他了。

　　與其別人說，不如他自己說，反正現在他周應秋已經被閹了，算是半個朱由檢的人吧。

　　“皇上，當時魏逆向熊廷弼索要四萬兩白銀不成，倒是沒有要殺熊廷弼的必要。熊廷弼的死，是先帝認為熊廷弼行賄左光斗、楊漣等，故而殺之。”

　　熊廷弼之死，確實是兩條罪狀，失陷廣寧、納賄貪贓。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個撕心裂肺的哭聲傳來。

　　“皇上明察啊，熊家已經被抄家幾次，但都一無所獲，若是家父當真納賄貪贓，何至于此！”

　　熊廷弼二子熊兆璧以頭愴地，帶著哭腔，跪行到朱由檢面前道：

　　“皇上，家父自入獄，仍懸心遼事，草民每次探望，家父都對草民述說遼事。家父寫有血書謝恩表，藏于錦囊，掛在胸前，想要投遞給先帝無門，家父臨死都對大明一片赤誠啊！”

　　說著，熊兆璧淚流不止，雙眼通紅的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雙手向前伸著，一路向前跪行。

　　當下就有大漢將軍將他雙臂拿住，讓他不能再進半步。

　　朱由檢見狀將手一指，王承恩會意，親自上前將錦囊接了過來。

　　這是一個臟的泛黑的錦囊，應該是多年未洗了。

　　“你可曾打開過？”朱由檢打開前，還是問了下熊兆璧。

　　熊兆璧見皇帝接過錦囊，心中一塊大石終于放下了，這是熊廷弼臨死前，交給他哥哥的，交代是一定要親手交給皇上；他哥哥死前，又傳給他；讓他交給皇上，而現在，他父親交給他的使命完成了。

　　“未曾。”很多次，熊兆璧都想看看這里面寫著什么，但最后，他都忍住了。

　　朱由檢點點頭，輕輕的打開了這毫無防盜的錦囊，也就是一根細線系著而已。

　　他將白布打開，暗紅的血跡，仿佛在無言的述說著什么。

　　“為遼東經略失陷廣寧謝恩表，罪臣熊廷弼言，廣寧失陷，臣罪難逃……然臣以為，遼人不能守遼者，浮言是遼人善走；而實言則是，事有兩樣人，而人有兩樣心。有一樣欲殺奴之人，即有一樣不欲殺奴之人。欲殺奴者惟恐其不滅以為國害，不欲殺奴者惟恐其不生以為己利……臣下叩謝天恩，文運與國運并隆，伏報皇上圣恩。謹奏！”

　　按照熊廷弼的看法，這努爾哈赤除不掉，竟然是遼東將門長久以來的養寇戰略。

　　自李成梁開始，遼東武將就是靠著養寇這一招，找朝廷要錢要糧。

　　遼東武將們，有的也能打，但是這些人靠著養寇發了家，對這一套，早已經代代相傳，形成了路徑依賴，打起仗來，有的甚至會給敵人通風報信。

　　遼東將門，生財之道就需要建奴的壯大，建奴越是強大，朝廷給的錢，就越多。

　　所以他熊廷弼從全國各地搖了三次人，一次比一次多，加起來竟有幾百人之數。

　　王化貞輕信李永貞，重用遼將孫得功，就是廣寧失陷的真正原因。

　　甚至他熊廷弼的死，都少不了這些人在背后運作。

　　因為，他熊廷弼反對遼人守遼土。

　　看完這些，朱由檢深深的嘆了口氣，這熊廷弼，就算是到死，都對大明皇帝毫無怨言。

　　古之忠臣良將，不過如此啊。

　　朱由檢鄭重的將這封血書收了起來，呆坐了好一會，才將心情重新收拾好。

　　或許，他應該給一些朝臣更多的信任。

　　“傳王化貞。”

　　不一會，王化貞就到了刑部大堂。

　　“罪臣王化貞，拜見陛下。”說著，王化貞重重的向朱由檢磕了個頭。

　　朱由檢看著王化貞一襲書生裝，面白微胖，哪像一個被關押了幾年的犯人。

　　他久久不言，雙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堂內一時之間陷入了寂靜。

　　“陛下。”王承恩小聲的提醒著。

　　“王愛卿，起來吧，看座。”

　　王化貞跪了半天，本以為自己要被殺了，沒想到新皇竟叫他愛卿，還讓他坐。

　　“謝皇上隆恩！”王化貞毫不猶豫的坐下了。

　　朱由檢面無表情的問道：“王愛卿，給朕說說，廣寧失陷前后的事吧。”

　　“罪臣與熊廷弼，早有嫌隙，天啟元年，罪臣將四方來遼外兵改為平遼軍，熊廷弼卻在這種小事上與我斤斤計較，說遼人未反，應該改為征東……”

　　朱由檢見王化貞越扯越遠，直接道：“直接從廣寧失陷前后講起。”

　　王化貞被打斷后，渾身一震，抬眼看了下朱由檢，又感覺自己可能是太啰嗦了，于是道：

　　“天啟元年七月十二日，臣麾下毛文龍從朝鮮出發，奇襲鎮江堡，遼東轟動，引得努爾哈赤親征。臣也已聯絡了蒙古大汗虎墩兔，計劃四十萬蒙古大軍一到，就和建奴決戰。”

　　朱由檢聽到這里，腦海里出現一張地圖，東邊是毛文龍在挨努爾哈赤的打，王化貞打算從西邊抄努爾哈赤的老家，沒什么不對的。

　　“不錯，繼續。”

　　“接著，不等努爾哈赤回援，臣領兵向三岔河欲兵進海州，奇襲努爾哈赤三子阿拜部。但在西平堡附近，夜不收與建奴交戰，臣看建奴甚是勇猛，又苦等熊廷弼不得，于是率領大軍撤退回了廣寧。”

　　聽到這話，朱由檢拳頭捏的咯吱作響，你打就打，不打就不打，帶著大軍溜達，不要錢嗎？

　　朱由檢強忍怒意，語氣平和道：

　　“繼續。”

　　“臣都回廣寧了，沒想到熊廷弼卻帶著幾個隨從出現在西平堡，接著又回了廣寧，他還問臣，為何無功而返，可臣是在等他一起啊。”

　　朱由檢僅僅是聽了王化貞的幾句話，此時就有了當場將他殺死的沖動。你王化貞自己帶大軍也沒通知人熊廷弼，帶著幾萬人溜達一圈，還怪熊廷弼來得慢？

　　“王愛卿，你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