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殺誰不是問題,問題是殺了人要解決問題
朱由檢話說完,一臉熱切的看向幾位在場官員。
官員們各個宦海航行多年,又豈能不明白,既然是重審,那就是對判決有些不同意見了;
審理過程中,又盛贊王化貞,這一點,王化貞可能會被糊弄住,因為王化貞不了解這個十七歲的少年天子;而幾位高官不可能被糊弄住,畢竟每天都有奏章批改交流,他們心知,這位少年天子,并沒有看起來那么簡單。
又冷場了!
都不說話,那就只能點名了。
朱由檢冷笑一聲道:“都察院是主審官員犯罪的,那左都御史曹思誠,你來說說,我大明,失陷城池的官員該如何判決,才能讓以后的帶兵官員盡心竭力,實心辦事,把事情辦好?”
曹思誠只能出來了。
“皇上,既然是要大臣實心辦事,既然說到心,熊廷弼在王化貞喪師失地之時,曾道,六萬眾一舉蕩平,竟何如?頗有幸災(zāi)樂禍之意。廣寧失陷,熊廷弼卻生嘲笑之意,其心可殺!”
這是王化貞從廣寧逃出來,見到熊廷弼時,熊廷弼說的原話。
直白的講就是,你王化貞不是吹牛六萬人就能將建奴一舉蕩平嗎?現(xiàn)在怎么樣了?
熊廷弼和王化貞之間的矛盾竟到了這種地步,廣寧失陷這種時候都不放過嘲諷對方。
熊廷弼,這脾氣果然是得了。
緊接著,曹思誠又道:“王化貞,有憂國之心,無謀國之智;有吞胡之志,而無滅胡之才,其罪可恕。”
這意思是,兩相對比,熊廷弼有領(lǐng)兵才能,無愛大明心;而王化貞無領(lǐng)兵才能,但他有愛大明心啊。
好家伙,你個閹黨,怎么說起話來東里東氣的?
朕要的是能者居其位,你給朕來個有愛大明心的就行。
朱由檢在來之前就做好的功課,微微一笑直接道:“曹愛卿,言之有理。不妨再說清楚些,像你和你弟弟這樣,一門兩忠臣的可不多見。”
曹思誠整個人仿佛都被點中了。
他親弟,在家鄉(xiāng)北直隸河間府景州信奉白蓮教,在天啟二年和白蓮教里應(yīng)外合被抓了個正形,后來曹思誠還寫信給抓他弟弟的官員寫信,放了我弟弟,我一定報答你……
現(xiàn)在皇帝竟然都知道了,看來是掌握了證據(jù),要是皇帝此時就以此罪名殺掉曹思誠,那他曹思誠可能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他親弟里通白蓮教,他還寫信搭救,這不就等于他曹思誠里通白蓮教嗎?
因為這件事,它就是真的啊,辦他弟弟的人,還在官場呢。
之前都只是猜測,這皇帝想翻案,現(xiàn)在又聽到皇帝口中濃濃的威脅之意,曹思誠只能改口道:“皇上,廣寧失陷,在失陷之前,朝廷早有熊廷弼、王化貞功罪一體的說法,現(xiàn)在熊廷弼已死,這王化貞當殺。”
王化貞也沒想到,為何這曹思誠突然改口,痛哭道:“皇上,臣冤啊,臣雖素不習(xí)兵,輕視大敵,以至廣寧失陷,但臣為大明之心,天地可鑒!況且毛文龍亦是臣超拔,臣若死,毛文龍必不用命,遼人為兵者必潰,西部必解體!”
朱由檢聽到這話,前半句說的是他王化貞一心為國;后半句竟有濃濃的威脅之意,你朱由檢殺了我王化貞,就等著毛文龍叛變吧。
王化貞能活到今天,有毛文龍還在東江的這個原因在吧。
這正是王化貞的倚仗。
不過朱由檢早就下定決心,今天一定要殺了王化貞,就算是毛文龍當場叛變又如何,威脅朕?
前世時空的崇禎帝倒是真被王化貞手里的毛文龍威脅到了,直到毛文龍被袁崇煥殺了,崇禎帝才把王化貞殺掉。
這也導(dǎo)致后世對崇禎帝有個評價,在戰(zhàn)場上油滑,保全兵力的一個不殺;在戰(zhàn)場奮力殺敵,導(dǎo)致自己沒兵的將領(lǐng),文臣全部都殺。
更直接的例子就是左良玉和侯恂,左良玉早就應(yīng)該死,就是因為有兵在手,最后竟然成為湖廣的大軍閥。
今天,就是朱由檢改變這一切的時候,重定人心。
“哈哈哈,王愛卿,不必著急,放下心來,現(xiàn)在還未有定論,且聽眾位大臣如何說。”
聽到皇帝對他的態(tài)度仍然是這么溫和,王化貞的心再次放下,且看看吧,那就。
接著,朱由檢又看向曹思誠道:“若是功罪一體,以后的領(lǐng)兵之臣,就能守好城了?就能不再重蹈廣寧失陷的舊事了?”
曹思誠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朱由檢不滿足于功罪一體,竟是要為熊廷弼翻案,且把罪責(zé)都安在王化貞身上。
“這……皇上,我大明以儒家治天下,功罪一體,乃廣寧失陷前,先帝親下的圣旨,后廣寧失陷了,這殺王化貞,就必要殺熊廷弼,況且熊廷弼已死……”
朱由檢也沒想到這曹思誠如此嘴硬,冷哼一聲道:“朕的意思很明白了,廣寧失陷,并非建奴有多么強大,實乃人禍。殺誰不是問題,問題是以后如何避免因為人禍而使我大明喪師失地!朕說的不夠清楚嗎?還是你聽不懂?”
沉默了一會,曹思誠才道:“皇上,若按照此理,當年若是熊廷弼擁六萬大軍,據(jù)守廣寧,必不至于如此大敗。”
朱由檢見曹思誠這么說,知道他已經(jīng)將曹思誠壓榨到極點了,又轉(zhuǎn)頭看向刑部尚書蘇茂相道:“你作為刑部尚書,有什么要說的嗎?”
蘇茂相也沒想到曹思誠會反水,但也猜到私下底可能發(fā)生了什么。
“皇上,我大明以儒家治天下,若是按照朱子之理,則是熊廷弼為遼東經(jīng)略,王化貞為遼東巡撫,重城失陷,兩人都該殺,畢竟朝廷早已嚴申二人功罪一體;若是按照陽明先生心學(xué)之理,王化貞雖無能,但是一片忠心,而熊廷弼,雖然有能力,但他明知蒙古不可信,李永芳居心叵測,廣寧人心不穩(wěn),卻只是侃侃而談,并未實際解決,坐看廣寧失陷,其心可誅!”
心學(xué)這玩意,用來修身再好不過了,用來審案治國,怎么弄?
自由心證嗎?不依據(jù)事實,而是按照臆想的被審人有沒有道德,直接定人生死?
這在當時,就真是這么搞的。
天啟年審廣寧失陷案,和今日蘇茂相言論也是差不多。
道德治國,封建王朝正是如此。
說到底,一個國家有國學(xué),國學(xué)指導(dǎo)整個國家的方方面面,而儒家,正是大明國學(xué)。
是熊廷弼坐看廣寧失陷?而不是葉向高,張鶴鳴,王化貞將熊廷弼架起來,讓他坐看的?
朱由檢都沒想到,道理還能這么講。
“朕問的是,殺誰,保誰,才能讓廣寧失陷不至于重演!”
蘇茂相想了一會,毫不示弱道:“皇上,熊廷弼比之楊鎬更多一逃,比之袁應(yīng)泰反欠一死,殺熊廷弼,正是朝廷法度所在,儒家法度所在,正是為了警醒世人,不可再如熊廷弼那般置大明于不顧。”
這蘇茂相,竟然把儒家都扯出來了。
“諸位大臣,也是這么認為的嗎?周應(yīng)秋,你說。”
一個好好的朝廷領(lǐng)兵文臣,帥才,被這么安排到戰(zhàn)場,再找一個啥都不是的來,勝了,功勞分一半,敗了,罪責(zé)擔(dān)一半。
朱由檢怎么可能忍得下去。
周應(yīng)秋作為一個閹黨,天啟年間就盡逐清流,早就是這些所謂清流的敵人了,更何況,現(xiàn)在還被朱由檢控制著。
他站出一步道:“陛下,此事,實際上是天啟朝首輔葉向高結(jié)黨營私,派其弟子王化貞到廣寧,兼有張鶴鳴作為兵部尚書,三者聯(lián)合架空熊廷弼。廣寧失陷,熊廷弼無罪,葉向高、王化貞、張鶴鳴應(yīng)為廣寧之敗負責(zé)。”
聽到周應(yīng)秋這么說,朱由檢心里好受了一點。
到了此時,這幫大臣人人都清楚皇帝想要什么,但人人都不說。
扯什么先帝,儒家,那這只能說明,以東林黨為代表的儒家,已經(jīng)走進了死胡同。
只能說明,儒家的思想不是實事求是,不足以治國了。
一個好的治國之道,應(yīng)該是能讓忠臣良將都各得其位,最大的發(fā)揮出他們的才能。
而不是相互扯后腿,能者被棄用,庸者居要位。
朱由檢點了點頭,繼續(xù)道:“崔呈秀,你說。”
“臣贊同皇上所說,若是當初在廣寧駐守的是朝廷全力支持的熊廷弼,而不是將熊廷弼架空,那廣寧必不會失陷。”
“崔呈秀,你說,這廣寧失陷該怎么判?”
大臣們早就把朱由檢的心理揣摩出來了,崔呈秀對朱由檢的了解,無疑更深一點。
“臣認為,葉向高已故,張鶴鳴猶在,此等人明知王化貞無能,卻因黨爭故,架空熊廷弼。臣認為,當時之臣,都能預(yù)料到廣寧之陷,這些人才是該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