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挨打了,我再也不敢去抓魚(yú)了,在村里小學(xué)(xué)順利的上完二年級(jí)。接下來(lái)的一年,對(duì)我來(lái)說(shuō),卻算不上不太平。
村里小學(xué)(xué)只到二年級(jí),三年級(jí)就要去辦事處了,卻不能住校。這也就意味著,每天我都要從村里走路,經(jīng)(jīng)過(guò)那條鄉(xiāng)(xiāng)長(zhǎng)和楊大彪修的彎彎曲曲的繞山小路,按著規(guī)(guī)定,六點(diǎn)(diǎn)半早讀,這一段路,對(duì)于八九歲的孩童來(lái)說(shuō),三公里,走四十分鐘是要的,這也就意味著,五點(diǎn)(diǎn)四十,我就要從家里出發(fā)(fā),這讓媽媽起床的時(shí)(shí)間又提前了整整一小時(shí)(shí),她原本六點(diǎn)(diǎn)才出門(mén)干活的,現(xiàn)(xiàn)在五點(diǎn)(diǎn)就要起床,花半小時(shí)(shí)給我做早餐,再用十分鐘叫我起床,給我整理書(shū)包。
并且,這段路,只能我自己走下去,哪怕路過(guò)一對(duì)墳塋,別人說(shuō)那里有鬼,但我不害怕;哪怕別的同學(xué)(xué)有家長(zhǎng)送,路上的大小朋友乘著夜色,熙熙攘攘,我有什么好害怕的!一個(gè)(gè)唯物主義者戰(zhàn)(zhàn)士,是不會(huì)(huì)懼怕鬼神的,也不相信,有誰(shuí)能奪走我的魂魄!
我們的教室,是一座老舊的西式教堂,每次進(jìn)(jìn)大門(mén)上課,總能看見(jiàn)一枚還未清除干凈的五角星,在拱門(mén)的正上方面,中央的位置。每一天早上六點(diǎn)(diǎn)半二十,我們一群孩子都爭(zhēng)先恐后的進(jìn)(jìn)入教室,下午六點(diǎn)(diǎn)再放學(xué)(xué)回去,中午在學(xué)(xué)校食堂吃飯,一碗米飯,用塑料飯票買(mǎi),面值有二兩或者五兩,提前用錢(qián)換好,再加上兩個(gè)(gè)菜,永遠(yuǎn)(yuǎn)沒(méi)有變過(guò),一個(gè)(gè)大白菜,一個(gè)(gè)酸菜土豆湯,生活好一些的家庭,會(huì)(huì)用一個(gè)(gè)玻璃瓶讓孩子們自帶一瓶鹵腐來(lái)做調(diào)(diào)味劑,我運(yùn)(yùn)氣更好一些,中午打了菜,去學(xué)(xué)校門(mén)口,爸爸的一個(gè)(gè)朋友家里,用五毛錢(qián)換上一大坨的雜肉醬,就著飯吃,人間美味,不過(guò)如此。
很快,四年級(jí)下學(xué)(xué)期就到了,是一個(gè)(gè)下午,太陽(yáng)火辣辣的兩點(diǎn)(diǎn)多,剛開(kāi)始上語(yǔ)文課學(xué)(xué):
春眠不覺(jué)曉
處處聞啼鳥(niǎo)
夜來(lái)風(fēng)(fēng)雨聲
花落知多少
這是一篇很好的詩(shī),都是很貼近農(nóng)(nóng)村生活的,鳥(niǎo),花,雨都是農(nóng)(nóng)村的???,雖然后來(lái)陸陸續(xù)(xù)續(xù)(xù)也沒(méi)有了,滅了種。在當(dāng)(dāng)時(shí)(shí),是普遍存在的。也或許是因?yàn)檎龑W(xué)(xué)這詩(shī)的時(shí)(shí)候,我發(fā)(fā)起了高燒,頭低垂下來(lái),無(wú)精打采的,又試圖昂起頭顱,和平常的我不像。
講臺(tái)上的陳麗君老師看出我故作堅(jiān)(jiān)強(qiáng)(qiáng)。一位剛畢業(yè)(yè)的二十四歲妙齡女人,走到我的面前,白皙缺帶著老繭的手觸摸在我黑乎乎的額頭,很溫暖,卻是涼涼的感覺(jué)。
“同學(xué)(xué)們,你們自習(xí)(xí)一下,下節(jié)(jié)課抽查背誦!”
她宣布完課堂上唯一的任務(wù)(wù)以后,帶我去了醫(yī)(yī)務(wù)(wù)室,牽著我的手,扶著肩膀。漂亮的校醫(yī)(yī)姐姐把溫度計(jì)(jì)遞給我,讓我?jiàn)A在胳肢窩里,五分鐘以后取出來(lái),拿著一端,放平在眼前,二十公分的位置上。
“39.5℃”
年少無(wú)知的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陳麗君老師有些猶豫、為難,若有所思。
校醫(yī)(yī)姐姐打破了沉默:“要不你把孩子領(lǐng)(lǐng)回去給家長(zhǎng)吧!”
無(wú)奈,陳麗君老師彎下腰,校醫(yī)(yī)姐姐站起來(lái),穿著白大褂走到聲旁,把孱弱的我扶在老師背上,把我的手拉在肩膀上。
“好了!”
陳麗君老師用手托著我的屁股,把一個(gè)(gè)二十八公斤重的瘦猴子背了起來(lái),在迷迷糊糊中,我指點(diǎn)(diǎn)著她回到我的村子,再回到我的家,中間休息了三次,我用衣袖擦過(guò)幾次她臉頰流下的豆子大的汗珠。
爸媽不在家,去的直接是外婆家,外婆把我放在沙發(fā)(fā)上躺下,蓋上毛毯,指示外公去找爸爸媽媽回來(lái)。又問(wèn)陳麗君老師要多少錢(qián),她沒(méi)有要,是一個(gè)(gè)品德高上的人,只說(shuō)要一口水喝,外婆給了她一碗綠茶泡的水,再給她削了一個(gè)(gè)蘋(píng)果,分成四塊,遞給她。休息了一會(huì)(huì),就回學(xué)(xué)校驗(yàn)(yàn)收同學(xué)(xué)們的學(xué)(xué)習(xí)(xí)成果去了,在她走之前,我顫顫巍巍的,背誦了一遍這首《春曉》
爸媽回來(lái)了,一起回來(lái)的,媽媽打開(kāi)她的房門(mén),取來(lái)錢(qián),爸爸架好馬車(chē),青花馬很懂事,剛把車(chē)桿抬起,就很識(shí)趣的自己倒退進(jìn)(jìn)車(chē)架里來(lái),也沒(méi)有個(gè)(gè)后視鏡,不知道它怎么做到的,可能時(shí)(shí)間久了,和爸爸形成了某種默契吧!
一路飛奔,到了鎮(zhèn)(zhèn)上的一家小診所,沒(méi)有去醫(yī)(yī)院,爸爸說(shuō)那一家診所治療效果好。是個(gè)(gè)四十多歲的阿姨來(lái)接診的,她是診所里唯一的醫(yī)(yī)生,也是護(hù)(hù)士,針扎在我屁股上,好快,也錐心的痛,注射液緩慢推進(jìn)(jìn)我的屁股里,拔出來(lái),再用棉花團(tuán)(tuán),蘸著酒精,抹在屁股上,涼涼的。
我躺在病床上,和四五個(gè)(gè)老人一起,躺在同樣的病床上,是鋼絲床,四個(gè)(gè)鐵架子繃著一張鐵網(wǎng)(wǎng)。在上面,我躺了四五個(gè)(gè)小時(shí)(shí),打了四瓶的先鋒霉素,邊打點(diǎn)(diǎn)滴,邊睡覺(jué),爸爸在旁邊守護(hù)(hù)著我,偶爾出去看看拴在門(mén)口電線桿上的青花馬。
醒來(lái)已經(jīng)(jīng)是夜里了,感覺(jué)好了很多,爸爸的臉色也放松了很多,把我抱在馬車(chē)上,趕著車(chē),往家走,路上,又用剩余的錢(qián),買(mǎi)了半公斤羊肉,賣(mài)肉的好心人贈(zèng)(zèng)送了一小包糊辣椒和一小袋的蔥花拌薄荷!
到家里,媽媽還沒(méi)有睡,也沒(méi)吃飯,給爸爸和我開(kāi)了門(mén),銀色的大鐵門(mén),把我報(bào)(bào)進(jìn)(jìn)去,放在黑格子綠低的沙發(fā)(fā)上,有些土里土氣的一張沙發(fā)(fā),能坐下四人,弟弟坐在一個(gè)(gè)角,我躺在其他剩余的地方。
安頓好我以后,我的媽媽?zhuān)N房里拿來(lái)了碗筷,擺在木桌子上,還有一碗青椒炒雞蛋,揭開(kāi)一個(gè)(gè)碗,下面是一碗酸菜炒肉,一大份酸菜土豆湯。取來(lái)一個(gè)(gè)小碗,扒了一半肉,一半雞蛋,夾了兩片土豆,遞到我手里。“娃,吃吧,吃了早點(diǎn)(diǎn)好起來(lái)去上課!”
再拿了一個(gè)(gè)塑料碗出來(lái),那是弟弟的,照著給我的一樣,一半是肉,一半是雞蛋,原本她都是先給弟弟吃的,今天,我病了,給了我一些優(yōu)(yōu)待。
這時(shí)(shí)候爸爸已經(jīng)(jīng)把青花馬關(guān)(guān)在了圈理,喂好水和玉米桿子,進(jìn)(jìn)屋就坐在小小的木板凳上,半彎著腰,很疲憊,媽媽盛了兩碗飯,一碗是她自己的,一碗是給爸爸的,給自己的碗里打上洋芋燙,有幾粒酸菜,和著飯,稀里嘩啦的吃起來(lái),給爸爸夾了幾片肥肉,又夾了幾個(gè)(gè)粒青辣椒。
我第一個(gè)(gè)吃完飯的,把碗筷放在桌子上,轉(zhuǎn)(zhuǎn)過(guò)身去,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小時(shí)(shí)多一點(diǎn)(diǎn)的時(shí)(shí)間,醒來(lái)的時(shí)(shí)候,身上披著毛毯,是外婆下午給我蓋過(guò)的那一毯。
聽(tīng)到媽媽在外面喚豬的聲音
“略……略……略……”
我轉(zhuǎn)(zhuǎn)過(guò)身去,沒(méi)有對(duì)著一起躺在沙發(fā)(fā)上的弟弟,輕輕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