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你是不是喜歡我
“孫仲謀,不是說了。若是請不到文添,你也就別回來了嗎?”楚夢蛟不怒自威,正盤膝坐在蒲團上,獨自在瑤光城最大的茶樓里品茗。
這是個精雕玉琢宛如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梳著端莊的發髻,兩綹碎發自臉頰滑落,隨著茶水蒸騰的熱氣緩緩飄動。
雖然年方十六,但旁人一眼便可看出,這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而且帶著宛如明月清風般的靈秀,明眸皓齒,讓人不禁心旌搖曳。
一個穿著素雅、身籠薄紗,眉心有痣的女子正手握紫砂壺低斟茶湯,落落大方。如此可避免飛濺,同時減少氣泡產生,含香藏韻。
“坐?!背趄詳[擺手。
孫仲謀一撩長袍下擺,坐在楚夢蛟對面,拘謹且惴惴不安。
“實在是黎大人出手,太過不講道理?,幑獬悄斯馕淶蹏械蒙咸柕拇蟪?,又不是在什么荒郊野外,殺的又是文名譽滿全成的才子。”孫仲謀言辭滿是憂慮,竟是不知不覺間,在替文添說話。
茶藝女子執壺循回往復迅速出湯,是謂“巡”,目前三個杯里的茶湯濃淡均勻份量均等,是謂關公巡城。勿厚此薄彼,勿別有用心。
“仲謀,依你看,黎大人因何出手?!背趄圓賄^十六歲,言辭和舉手投足間已有帝王氣度。但卻依舊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這會兒正盯著那散發著氤氳香氣的茶湯,滿是期待。
“這...”孫仲謀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那斟茶女子,“仲謀不敢枉議金仙?!?p> 茶藝女子抬眼看了一眼孫仲謀,巧笑倩兮,將那茶湯點滴務盡,避免殘留浸泡過久導致后續苦澀。
“這女子是我的人,不必瞞她?!背趄圓煊X到了兩人的眼神交匯,示意茶藝女子遞了一盞茶給孫仲謀。
“論輩分,你還是我皇兄,先喝茶潤潤嗓子,此間就你我二人,沒什么不能說的。”楚夢蛟自己端起一杯,杯面迎鼻,香氣齊集。
乘熱執杯,杯緣接唇,啜飲而盡,芳香滿溢,干澤潤喉,余韻綿長。
“皇兄二字愧不敢當,不過是先帝念家父開疆拓土之功,給了個能世襲的皇家身份,公主金枝玉葉,血脈純凈,非我等及?!睂O仲謀將茶小口飲盡,細嗅杯底,氣味芳香,較嚼梅花更為清絕。
“說過多少遍了,出了那宮闕,叫我小姐便是?!背趄試@了口氣,“原本是蘇公公陪我出宮的,誰知太后突染惡疾,蘇公公也只能在宮中幫忙調理。這黎初畢竟不是我這一脈,言行舉止,都有諸多不方便。那日我午后小睡,是否也是黎大人阻攔,詩詞才無法傳遞到我手上?”
“黎大人說不要擾了您的清夢?!睂O仲謀放下茶盞,“竊以為黎大人,應該是看出這文添廣闊前景,欲除之而后快?!?p> “黎初此番作為,未免有些太過下作,擺明是想將天下人才拒之門外。不過,為何你們對這文添的評價,都如此之高?”楚夢蛟愈發好奇,“那日詩詞著實驚艷,只可惜沒有下半句,終是遺憾啊?!?p> “小姐,我此番去尋文添,并非毫無所獲。”孫仲謀從長袖里拿出那天蠶絲帛,“那首清平調,我替小姐求來了,剛好過幾日是小姐生辰,就當作是生辰賀禮吧?!?p> “天蠶絲帛,大手筆呀,繞是你皇城孫家,都不過四塊兒吧。”楚夢蛟迫不及待接過那絲帛,“你不一直說,要等自己有了滿意的詩篇,找個良辰吉日,沐浴焚香,才肯用此天蠶絲帛?!?p> “我都怕這絲帛,辱沒了這詩文?!睂O仲謀發自內心地贊賞。
楚夢蛟徐徐展開天蠶絲帛,瞬間屏住了呼吸。
一旁茶藝小姐又續了新茶,卻沒有去叨擾楚夢蛟,盡管她和楚夢蛟接觸時間尚短,也看得出眼前這小姐的喜歡,簡直都移不開目光。
孫仲謀看楚夢蛟的神情,知道自己這禮物送的不錯。
小公主喜好詩詞字畫,整個皇城何人不知,這其中,尤對詩詞情有獨鐘。
自己當初還不是借著老師的一首《鎖寒梅》,得以追隨小公主門下。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p> 楚夢蛟有些愛不釋手,反反復復將那詩詞讀了若干遍,“仲謀你說,這首詩,是不是寫給我的?!?p> 語氣溫柔,如一泓春潮涌動的湖水。
孫仲謀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這一路來,楚夢蛟都是高高在上的做派,何時流露出如此少女心態。
“孫仲謀,我問你話呢。”楚夢蛟意識到自己失態,語氣冷了下來。
“回小姐,那日文添路過此間,預登門拜訪,用的便是這首詩的上句做的拜帖?!睂O仲謀看著楚夢蛟臉上那愈演愈烈的笑容,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
楚夢蛟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起頭:“文添現在在哪兒?”
“離這里不遠的一家普通客棧?!睂O仲謀將地址標明給了楚夢蛟,還專門告訴了楚夢蛟文添的房間。
“告訴黎初和孫檣櫓,不許跟過來?!背趄栽偃龔娬{這點,“否則別怪我回京后和父皇額娘添油加醋講上一番。”
“瑤光城畢竟不比西楚,怕有危險。”孫仲謀追問,“是否需要在下陪同?”
“不用了,若真有人不開眼找上我,也定讓他有來無回?!背趄話伋鲆粔K兒暗紅色帶著流蘇的飛毯,一步跨了上去,自窗口飛走。
“小姐記得穿鞋?!睂O仲謀看著蒲團旁放著的一對兒小巧的繡花鞋,有些頭痛。
實在是有違禮數!
我西楚國的公主,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長大。
光著腳去找一個男子,若是傳回西楚,又不知道會引起多少彈劾。
楚夢蛟一個人穿過大街小巷,并未引起太多人關注。
這飛毯除了趕路速度絕佳,舒適度極高,而且自帶隱蔽陣法,無聲無形。
就連暗中盯梢楚夢蛟的暗哨,都毫無發覺。
穿過人潮息壤的大街小巷,楚夢蛟很快便抵達了客棧所在。
原本在客棧門檻上和過路小婦人相談甚歡、說著爛俗葷話的鄭西風眼皮一抬,然后笑著搖搖頭,繼續打量著來往的路人。
楚夢蛟瞅準位置,輕輕敲了敲文添的窗戶。
正在軒轅劍空間里研習劍法的文添渾然不覺。
還是扶搖輕聲提醒:“主人醒醒,外面有人找你。”
文添還在品味剛剛習得的第二劍春雨式,始終不得要領。自己對著軒轅劍,始終無法如臂使指。春雨式講究一個細致入微,就像是用挖掘機的鏟子去擰瓶蓋兒,用大砍刀在氣球上切豆腐,沒有極其高超的掌控程度,根本做不到。
文添從客棧里醒來:“這也沒人啊?”
他疑惑地看向四周。
“有人嗎?”窗戶外面傳來一個清冷稚嫩的女聲。
而后又是輕輕的幾聲叩響。
誰啊,大白天的整這一出?
有門不走走窗戶是吧。
“誰?。俊蔽奶碇揮X得后脊背發涼。
“文添?”窗外的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提出了新的請求,“我可以進來說話嗎?”
“可以。”文添一想起自己窗外面掛著個姑娘,而且聽聲音大概就未成年,便很是頭痛。
難不成是誰文道功力上比不過自己,便要用一些下三濫的手段,來詆毀自己的名聲?
應該不是陷阱或襲殺,這光天化日的,就真的不掩飾了唄。
加上老鄭提醒過自己,只要有他在,這客棧便是一等一的安全。
我文添光棍一個,還怕這糖衣炮彈,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文添開了床,卻什么都沒看見。
“鬧鬼了?”文添感覺像是遇見了什么臟東西。
竹簡真靈宛如死物一般,什么動靜也沒有。
“往旁邊稍稍?!幣粋€聲音響起。
文添往旁邊跨了一步。
只感覺一陣疾風拂面,桌子上的宣紙筆墨、茶碗茶壺被吹落了一地。
一個精精致致的小姑娘,光著倆腳丫,坐在一塊兒巨大的毯子上,出現在自己的房間里。
文添懵了。
這是啥?
哪吒?還是阿拉丁魔毯?
小姑娘略微升高飛毯,到了和文添視線平齊的高度才停下。
“西楚國楚夢蛟,素瞻仰先生文名,特來一見?!背趄詥為氁娺@文添,有些拘束。
文添心里一萬個草泥馬奔騰而過。
“那黎初可在附近?”文添為自己的小命著實捏了一把汗。
“未曾,我一個人來的。”楚夢蛟感覺遇到文添以后,自己說話,硬氣不起來了。
文添身上,似乎有種讓她很親近的氣息。
“詩句已經讓孫仲謀給你了?!蔽奶硨統趄元毺?,不知怎得有些緊張,和當初與鳳棲侯相處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莫不成自己有些什么奇怪的齷齪癖好?
若是自己真對這小公主有絲毫不敬的舉動,怕是西楚那皇帝會直接開啟國戰吧。
文添不禁打了一個抖。
伴君如伴虎這話不假,和這小公主講話,真是要謹小慎微。
“我看了那首清平調,寫的著實,不同凡響?!背趄鑰滟澋?,“雖然我們西楚文人最看不起便是光武帝國的文修,不過你倒是個另類?!?p> “謝謝啊。”文添苦笑道。
“有個問題要事先問你一下。”楚夢蛟也看出文添有些許拘謹,心中的猜想重了幾分。
“你說?!蔽奶聿桓業÷?。
“你是不是喜歡我?”楚夢蛟一本正經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文添劇烈咳嗽起來。
這西楚小公主,怎么腦子有頑疾一樣,這么有被愛妄想嗎?
“你若是不好意思,我替你說?!背趄孕Φ潰拔椅鞒槐饒銈児馕?,所謂門當戶對,一概不論,先生若真是傳說的那樣文才驚世,想必父皇他們也不會多說什么。”
“我想,我們之間應該有什么誤會?!蔽奶碭杏X事情到了失控的邊緣,趕忙懸崖勒馬,“雖說公主冰雪聰明,氣質脫俗如天上仙人,但我對公主,并無愛慕之意?!?p> “既無愛慕之意,如何寫得出這般詩詞?!背趄匝劾镩W過一絲不加掩飾的失落。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蔽奶碇揮X得頭很痛,頭一次感覺文人在這武極大陸如此吃香。
“沒關系,感情也可以慢慢培養?!背趄燥@然沒有放在心上,“從小到大,為我寫詩者浩浩蕩蕩,多是些風花雪月的文字。如先生這般清新脫俗者,聞所未見。”
文添眼前有些發黑,直呼“李太白你誤我”!
“公主,你可知道,兩天后便是我們一起入幽冥洞天的日子?!蔽奶韱柕?。
怎么感覺和入洞房一樣。
“和你?”楚夢蛟一時沒反應過來,“那幽冥洞天相傳只有兩個名額,我的確從燕云碧那里獲得了一個,你若想去,我再去討要便是。”
文添從懷里拿出那枚陽刻的幽冥令牌,朝著楚夢蛟晃了晃。
“這燕城主還真會做事?!背趄韻滄套痰嗇貿鱟約宏幙痰牧釓疲笆且粚赫O!”
“公主,我醉心文學,一心醉心大道,并無尋找道侶打算。”文添苦口婆心地勸說道。
“沒關系,順其自然吧?!背向砸菜閫ㄇ檫_理,“聽父皇說,感情講究一個水到渠成,強扭的瓜,不甜!”
“那,公主還有什么別的事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著實有些不妥。”文添下了逐客令。
“稍等,還有個東西給你?!背趄閱貿鲆幻厄札埍P柱印記,“此為我西楚皇室信物,持此印,若有西楚國子民對你出手,形同叛國,哪怕貴為金仙天王,也不得對你動手。”
“你我萍水相逢,不能收此大禮?!蔽奶砭芙^。
他從不相信這世上會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你可知道,我與那黎初不合?!背趄哉f道,“或者換句話說,她原本便不是我這一脈,此次陪我出行,也是不得已之舉?!?p> “文添無意參與楚國內政,黎初與你關系如何,也不關心?!蔽奶磽裱韻嗑?,像一塊兒冰冷的石頭。
“半年后,便是我西楚奪嫡之戰,皆時下一任君主之位,也隨之定下?!背趄砸桓那紋つ櫻_始憂慮起來,“我這一脈無心皇位,只求在奪嫡之戰中自保,我的門客子民,可以免遭清洗,保住現在的修行資源?!?p> “我才云泥境,亦是文修,怕是無力參與如此紛爭。”文添搖搖頭。
“先生不必著急拒絕,那奪嫡之戰畢竟不是亂戰內斗,而是有固定的筆試項目,共有九爭。而這文道之爭,我想普天之下,不會有比先生更適合的了。”
“這恐怕不妥.....”文添仍是不愿意去蹚這趟渾水。
竹簡真靈卻也在幫楚夢蛟推波助瀾。
“答應她?!敝窈喺騍`上浮現出這三個字。
楚夢蛟見文添沉默,接著鼓動道:“我西楚,對文人更為友好,先生哪怕落敗,也不會有性命之憂?!?p> “既如此,且試試吧。”文添終于松口。
希望半年后,自己即便孤身入楚,也有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底氣。
自己必須盡快成長起來,和扶搖的約定,也需要盡快旅行,屆時真正接管青山劍宗,實力應該也會有質的飛躍。
“那就先這樣,我要回去了?!背趄孕臐M意足,“可千萬別把這蛟龍盤柱弄丟了,算上你這枚,我這一脈也才九塊兒。心血滴注,即會認主。非西楚皇帝,不能抹除。”
“知道了?!蔽奶韽撓煤骨鄤澾^手指,將一滴血擠入那蛟龍口中。
那蛟龍遇血,竟宛如活物一般,纏繞在文添的手腕上,化為一個造型古樸的銀色手鐲。
“心念一動便可摘下,放心,沒什么危害。”楚夢蛟揮了揮手,“那就,幽冥洞天再見了。”
身形瞬間從原地消失,又是一陣疾風,早已不見原地。
文添摩挲著手腕上的手鐲,對于未來有些迷茫和擔憂,不過也只是轉瞬即逝。
“何必為了沒有到來的事情擔憂,活在當下吧?!蔽奶碇匭祿氐醬采希w好被子。
軒轅大殿再現,那一式春雨式,今天不掌握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