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即使大雪封境，我也依然要穿新棉襖去鏡湖南畔姥姥家拜年。

　　我們在姥姥家住下，主屋里寬大的炕可以睡下五六個人，小屋的炕可以睡下四五個人。姥姥一生生了十個孩子，不算上母親，有五個姨姨，四個舅舅，也許這么大的兩片炕也寄托著對兒女常常探家的希望。

　　在大年初三初四，我照例會在二姨家住。二姨精神有些失常，因此一直是她的兩個十八九歲的女兒和十五六歲的兒子在照顧我，總是領著我去村里到處玩。

　　白天，二姨家最小的女兒會帶我去二姨家最大的女兒二姐家，去看她家剛生下來的小嬰孩。在她家我會吃上幾顆凍梨，再隨著小九姐和哥哥去其他地方玩。

　　晚上，小九姐就會帶著我制作冰燈，先將吃完水果的罐頭瓶子清理干凈，在瓶口處用鐵絲圍起來，再弄個提手。從里面放上蠟燭，將做好的小湖燈點燃后，我和姐姐手拉著手就去放燈了。

　　黑色的天幕中星河閃爍，地上的雪光好像是天上掉落的星，厚厚地堆積在山川、河流和村莊的各個角落，在風中熠熠生輝若隱若現。

　　我們在雪地上踩下一個一個深深的雪印，一路向湖邊走去。北國邊境的雪夜空明遼闊，山廓像是一條條疊加的墨線，黯淡的云的清光散落在結冰的湖與天之間。湖邊上有許許多多盞冰燈，暈黃的光像是一朵朵綻開金蓮。

　　我問小九姐：“姐姐，為什么風這么大，這燈還不滅呢？”

　　“因為冰燈代表著人們對生活的希望，一直燃燒到天亮，燃燒在沒有光的日子里。”小九姐吸了吸鼻子，呼出了幾團白色哈氣。哈氣中，我看到她濃黑的秀眉蹙起，黑亮的眼眸里有水光晃動。

　　我不由地想起她的父親——我的二姨夫。二姨夫是從小最疼愛我的。在我過周歲宴時，他在宴席上一直愛不釋手地抱著還是嬰孩的我，哪怕在他身上留下穢物，他都耐心地像個老媽子一樣。

　　我雖然沒有關于二姨夫的任何記憶，也不曾銘記他容顏，但從爸媽和眾多姨舅的講述里也得知，二姨夫在我一二歲時對我最是疼愛。可是，他在我未出襁褓時，就被森林里有毒的蜱蟲叮了一口，不久便撒手離開人世。

　　也許，小九姐放的燈，許下的祈愿里，也有對他的思念吧。

　　放完燈，我和小九姐會去看冰雕，鏡湖的冰雕沒有我們村子里的恢弘大氣，只是在幾塊未經雕鑿的冰柱繞上幾圈彩燈，十分敷衍了事。不像我們村的冰雕，建造的是小亭子、高高的臺階和恢弘大氣的宮樓門，甚至還會做出一座童話里的城堡。彩燈在冰的里面，松樹柏樹在冰雕的周遭，顯得精巧。

　　大概在鏡湖南畔，唯一讓我感興趣的也就只有放冰燈了。此后幾年我都會和小九姐在大年期間放燈，不再去看冰雕。然而在我十二歲的光景，我家搬去了BJ。期間，只有在我高考時才回到祖籍地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中的一個假期，我重回故地去探訪二姨家，時隔多年，二姨神志清晰了些，和她談起來，她講到姐姐哥哥們各自有了家庭，也悄悄地說她的兒媳婦對她十分不體貼。我并不懂得些什么，除了傾聽和勸慰實在也幫不上忙。

　　事至如今，我又在BJ工作多年，想起那故鄉，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想起那湖邊的小燈。在人生中許多次返回故里過年時，我都沒有再看到過那在夜晚湖邊一片璀璨的燈，一盞也沒有，大概村里的孩童們也像城市孩子一樣有了許多玩具，大概也是因為村里的人都去城里謀生。

　　小湖燈，是多少代人曾做過的事呢，我不得而知，但它卻在我的童年里畫上了句號。那些小湖燈里，貯存了我太多美好的回憶。如果人生可以在任何時間段里按下返回鍵，我多么想和小九姐再去放一次小湖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