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車胤攜林風(fēng)入宮時，本能察覺出一絲詭異。

　　皇城漆黑一片，哪怕有明黃燈籠掛于御道兩側(cè)，車胤卻感受不到絲毫光明，仿佛整座皇城都被人抽取掉精氣神一樣，有些萎靡困頓。

　　車胤雖不出仕北庭，但相比于以閣老尊位致仕的北齊國相趙夢田，完顏君主對這位老人要尊重得多，早在車胤攜六國遺臣北奔來投之時，完顏君主便親口允諾車胤可以隨意進(jìn)出皇城，也正是因?yàn)檫@個原因，車胤也便就此擔(dān)任公主完顏嫣的太傅。

　　所以當(dāng)皇城緊閉不允百官踏入時，御林軍見是車胤到來，猶豫再三后還是選擇放行。

　　空曠的大殿上，完顏君主獨(dú)自坐在龍椅上，身邊沒有一人侍候，靜靜地看著車胤與林風(fēng)走到面前，微笑道：“胤老自北歸后便一直在南朝修養(yǎng)徹底不理政事，如今深夜入宮，想必是為了朕那個不成器的女兒。”

　　車胤嘆了口氣，拱手道：“請陛下聽老夫一言，南朝并非不可為完顏王朝屏障，士族豪閥亦是如此，只盼陛下莫要操之過急，若是戰(zhàn)事一起，南朝不堪一擊，非但不能令大楚鎩羽，反倒會得不償失。”

　　林風(fēng)沒有想到，車胤的說辭是如此直白，而完顏君主的回答更是如此。

　　“胤老之意，不過是想為南朝多爭取些時間罷了，如果朕所料不錯的話，慕容愁分走朕半國之兵，而那些士族豪閥，恐怕也快要將南朝地界變?yōu)樽災髦亓稅桑俊?p>　　完顏君主話說得危如累卵，神色卻很是平靜，“有你們這樣的臣子，朕過得還真是艱難啊。”

　　車胤抬起頭，望向這位永遠(yuǎn)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完顏君主，“做陛下的臣子，才是最痛苦的。”

　　艱難與痛苦。

　　完顏君主無聲一笑，不想再與車胤做這些無所謂的爭論，開門見山道：“若是胤老是來做說客的，那就莫怪朕翻臉不留情了。”

　　此言一出，林風(fēng)身體立刻緊繃，下意識地想要去摸懷中的那枚玉瓶，然而卻以極大的毅力克制住，因?yàn)樗肫鹋R來前車胤對他的囑咐，不動聲色地將手隱藏在袖中。

　　車胤目光平靜道：“陛下的氣運(yùn)正在潰散。”

　　短短幾個字，原本倚靠在龍椅上的完顏君主緩緩坐直身子，目光如電般看向車胤。

　　車胤面色不變，毫不畏懼地與完顏君主對視。

　　完顏君主忽地?fù)嵴菩Φ潰骸安煥⑹秦防希m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來的，但這一語中的的本事還是讓朕欽佩得很！”

　　“只是，想拿這個來讓朕回心轉(zhuǎn)意，無異于癡人說夢！”完顏君主語氣陡轉(zhuǎn)凌厲。

　　車胤搖頭道：“老夫此來，是想陪陛下一起看完這場戲，畢竟如果只有一位看客的話，未免太過孤獨(dú)。”

　　林風(fēng)聽得一頭霧水，完顏君主卻是早已心知肚明，他自龍椅上起身，直到這時林風(fēng)才發(fā)現(xiàn)，有微小白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自完顏君主體內(nèi)涌出。

　　完顏君主站在丹壁之間，居高臨下地望著車胤，冷聲道：“胤老可知，若是這場戲朕笑到了最后，會是什么結(jié)果？”

　　車胤淡淡一笑，“再壞也不過是老夫與公主陪著陸昭一起走上黃泉路。”

　　林風(fēng)聞言悚然一驚，他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了車胤，群龍無首的南朝權(quán)貴怕是會在最短時間內(nèi)瓦解崩塌，直至變?yōu)橐槐P散沙。

　　完顏君主哈哈大笑，擺手道：“胤老錯了，朕不會殺你，朕會留著你，讓你親眼看看朕是如何將南朝與楚國一同覆滅！”

　　車胤輕聲道：“所以陛下當(dāng)真是要虎毒食子？”

　　完顏君主斂起笑意，漠然道：“朕的繼承人，應(yīng)當(dāng)是翱翔草原的雄鷹，而不是依托他人庇護(hù)的羔羊！”

　　“公主殿下從未想過倚仗陸昭。”

　　“朕當(dāng)初也從來沒想過慕容愁會謀逆。”

　　車胤不再多言，這位昔年為北漢國相，如今是完顏太傅的老人終于直起腰身，“難道陛下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場戲會是陸昭站到最后？”

　　完顏君主笑了笑，“胤老難不成還要與朕賭一把？”

　　車胤平淡道：“陛下若勝，老夫愿為公主殉葬。”

　　完顏君主神色玩味，“雖然很不想說，但朕還是很好奇，朕要是輸了，胤老想要什么？”

　　車胤右手疊在左手外，按照中原禮儀，唯有在祭拜已逝之人時才會如此施禮，車胤卻恍若未覺，對完顏君主拱手作揖，沉聲道：“請陛下歸天！”

　　——

　　黃河之水天上來。

　　河水劇烈晃蕩，掀起巨浪，不知有幾千斤大河之水涌上堤岸。

　　古渡橋頭那桿破舊旗桿早已支離破碎。

　　麟德真人僅有通幽境界，然而氣勢卻如錢塘大潮般不可阻擋。

　　中年道人當(dāng)空而立，沉聲道：“天道輪回皆有規(guī)矩可言，容不得異數(shù)禍亂人間。貧道今日就算拼卻這一生修為，也要替天行道！”

　　好一個替天行道。

　　顧羽眼神陡轉(zhuǎn)陰鷙，記得當(dāng)年他將她救出皇城后便往蓬萊求取仙藥，想要將她救回生天，然而第一次見到那些人的真面目時，得到的答案與麟德真人分毫不差。

　　顧羽伸手一握，一道紫紅色流光由南向北而來。

　　麟德真人不敢分心，深深吐出一團(tuán)純凈光暈，雙手交疊，面朝南方。

　　“請！”

　　一道粗壯紫雷頃刻降落。

　　請的是誰？

　　有仙人氣勢雄壯頓足落地，紫金法身充滿天道威嚴(yán)，天地間光芒萬丈如同白晝。

　　面無表情的仙人法身緩緩開口，聲音如東海浪濤拍擊礁岸，“禍亂太平者，不復(fù)存于人世。”

　　麟德真人眉心開裂，殷紅鮮血流淌不絕，咬牙切齒道：“便是此人意圖毀壞天道格局，請祖師懲之！”

　　不知為何被麟德真人稱為祖師的仙人暴喝道：“邪魔外道，還不束手就擒！”

　　顧羽仰天大笑，笑聲響徹天地。

　　“武當(dāng)山歷年有人飛升不知凡幾，原來這仙人做久了也會醉生夢死，不識休咎禍福，你且睜眼看看，我是誰？！”

　　語罷，有紫光自洶涌波濤間現(xiàn)身，落于顧羽身后如小獸拱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