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山這一去便是三天。

　　暴雨到初一晚上才停，說停卻不是放晴，而是下起了冰雨，這比下雪還凍人。于山本來是去附近走一圈，看到有需要幫忙的就搭把手，誰曾想一幫就停不下來。

　　后來他也受不住冷，知道一個人出不了多少力，讓人回莊子給樊依敏報信。樊依敏早讓莊子里的人準備著，等報信的人一到，她就讓人去幫忙，還讓人捎了御寒的衣物吃食。

　　第一批送東西去的人回莊子時說附近塌了不少房屋，送去的東西怕是不夠。吃食什么倒還好，大過年的各家都有備下，村民也不能看著鄰里餓死凍死，難的是藥。房屋一塌壓傷的這些且不論，忽然的降溫也凍病了一批。

　　樊依敏聽了便說：“去年舅老爺不是進了一指生姜還留了半屋子沒賣，去搬一袋子回來，先試試能不能管用。”

　　“是。”

　　生姜存在城里的一個倉庫里。本就是拿來販賣的，存在莊子里存取不便，樊依敏就在城里租了一個院子存放貨物。

　　去取生姜的仆役匆匆進城，卻因為積雪難行，第二天才從城里回來。

　　來時他就搬了兩袋子生姜，臉上還有幾分不安。

　　“主子，存生姜的倉庫屋頂有幾處漏了，倒不影響。小的跟看倉庫的王大搬貨時被路過的差役瞧見，硬是被買了庫存一半的貨。”

　　“哪里的差役？不知道是我的東西？”

　　樊依敏面露不悅，她頂著樊家小姐和王家寡婦兩個名頭，一般人可不敢扣她的東西。

　　“京兆尹府的。”仆役說著遞上來一張條子，“說是與府里有交情，銀錢稍后奉上。”

　　陳府尹的面子還是要給的，樊依敏頓時也就不氣了。

　　“罷了，你先下去歇一歇，等會兒跟人去舅老爺那兒幫忙吧。”

　　“是。”

　　外面的情況不好，莊子里的下人也不得閑，除了幾個不好出門的，其余的都出去看能不能出點力。

　　他們倒還能輪換著來，于山卻不知道休息，等三天后他回來，人憔悴得不像樣，隱隱有風寒的跡象，要不是下人大著膽子求他回來，他還不肯走。

　　“舅舅，剩下的事就交給別人吧。”樊依敏一看他的模樣就知道不好，“快去請大夫來，我看這病用姜湯壓不下去。”

　　附近村莊有個郎中，這幾天也不得歇，聽說于山病了，忙開了藥。于山一向體壯少有生病的，自己也不知道顧著身體，這一病便有如山倒，郎中的方子吃了也不頂用。

　　樊依敏忙讓人進城去請大夫，但城里的大夫如今也不好請，哪怕樊府出面去請慣請的老大夫也找不著人，一般大夫也不愿意這時節去鄉下。

　　托了好幾道關系，樊家總算請到一位醫術不錯的出診。

　　樊依敏也猜大夫不好請，等了許久不見派去的仆役回來，心下著急。于山已經燒得人事不醒，連藥也灌不進去，現在只能靠下人用一些偏方降溫，也不知是不是有用。

　　“大夫還沒有來嗎？”樊依敏等不及到了前院，親自催了莊頭。

　　“主子，小的已經派人過去接，怕是路上難行，耽擱了。”莊頭戰戰兢兢地回完話，隱隱看到村道盡頭有馬車，“好像到了。”

　　樊依敏望了一眼，的確看到幾個人影，站了一會兒才確定是派去的仆役。等他們到了莊前，她也沒心思寒暄，忙請了大夫入內。

　　“這是寒氣入了心脈了。”

　　大夫診過脈知道情況緊急，又是施針又是讓人準備藥浴，直忙到一夜才讓于山的情況好轉。樊依敏也在邊上陪著，確定于山退了燒才離開。

　　出來時天光大亮，在積雪映照下，外面比往日的清晨更亮幾分。樊依敏呵出一口熱氣，朝遠處望了一眼。

　　“我去村里看看。”

　　正勸樊依敏回去躺一會兒的朝露話語一頓，轉而勸道：“主子，等中午沒那么冷了再去吧。”

　　莊子里的下人如今都改了對樊依敏的稱呼，不是“小姐”更不是“夫人”而是“主子”。

　　樊依敏哪會聽勸，大步就出了莊子，朝著離莊子最近的村子走去。

　　其實她早想出去看看各村子里的狀況，卻又怕看到。災難總是讓人心情沉重，她自認為做了該做的，卻也知道還遠遠不夠。

　　村道不像莊子里有人打掃，地面的積雪凍得嚴實，樊依敏走在上面得留心才能穩當。朝露還想去扶她，沒走幾步差點就滑了。

　　“要不你別跟了？”樊依敏回頭好聲勸道。

　　“我能走。”

　　朝露著急地說，生怕樊依敏趕她回去，這樣的年歲她哪敢讓樊依敏單獨出門。

　　樊依敏也沒有多勸，隨她像個鴨子似的搖搖晃晃跟在她身后。

　　村子里這些日子只吃一頓，但家家都燒著柴取暖，除了不知愁的孩子少有出門的。不少房屋垮塌在那里，屋里的東西顯然被收拾過，只留一些不好搬動的在原地。有幾間還像樣的屋子里有低低的說話聲，聽得出聲音的主人心情不佳。

　　行到一處大門敞開著的空院，院中有抽泣聲，樊依敏張望一眼，見大廳里擺著許多草席包著的尸首，有些有人守著燒紙，有些卻沒人看顧。

　　朝露覺得不吉利，勸道：“主子，別看這些了。”

　　樊依敏這次沒犯倔，又看了一眼就從村子另一頭繞回了村道。

　　“真慘，死了那么多人。聽說咱們附近的村子還算好的，有些村子半個村子都沒了。城里也慘，城西那一片都是舊屋，也有不少人受災。”朝露跟在她后面小聲說。

　　“誰能想到呢。”樊依敏喃喃說了一句。

　　“主子不就想到了。年前，主子說莊子看著太舊，讓人把各處該修的都修修，也勸其他人趁著不忙加固屋梁，免得遇上壞天氣，是其他人沒放在心上。咱們這地界本來每年就有風雪，只是這次下得急，但凡有點成算就該把房子修好。”

　　樊依敏原本腳步慢了下來，像是被冰雪拖累，聽朝露說完，步伐又輕快了起來。

　　走到莊子前，她回頭跟走的小心的朝露說：“你去廚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想吃點熱乎的。”

　　“是。”

　　朝露應了一聲，先進了莊子，也不怕樊依敏在莊子門口遇著什么事。樊依敏在原地跺了跺腳卻沒有進去，轉頭望向越來越近的馬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