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也曾著迷于那一時刻。

　　幾近完美的一球就此落地，在僅有兩人的球場上彈出弧線與聲響。與滾落的籃球相比，籃筐處仍在發(fā)生的震動更加令人興奮。

　　這即是所謂——勝利的時刻。

　　它抽離于時間和空間之外，前因后果都不再重要。在那一瞬間，它得以占據(jù)世界的一切心神，并且毫不在乎世事將如何推演。

　　“呼，呼——”

　　凱文喘著氣，興奮地喊道：“我還是做到啦！”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有多么不容易。與很多人相比，他在任何領(lǐng)域都難以稱得上是天才。即便常常被認(rèn)為運(yùn)動能力過于常人，但那種天賦歸根結(jié)底太過粗暴了。

　　他或許能比普通人跑的更快，跳得更高，反應(yīng)得更加及時，但對于技巧這一存在，他始終難以把握。在千羽學(xué)院，他向來是球場最出風(fēng)頭的那位選手，他能超越任何阻擋他的人。

　　但他卻往往并非在最后時刻拿下關(guān)鍵分?jǐn)?shù)的人。

　　王偉宸拍了拍手，笑道：“有進(jìn)步，竟然中了?！?p>　　凱文白了他一眼：“一邊去，少埋汰我?！?p>　　他再次撿起籃球，走到了更遠(yuǎn)的地方。剛才讓他感到欣喜的成功，竟然只是像小孩子那樣，站在距離籃筐極近的地方進(jìn)行的投籃，相當(dāng)微不足道。

　　但那的確是一個好的開始，現(xiàn)在他有了更加充分的信心。他瞄了一眼籃筐的位置，然后閉上了眼睛。用這種方式，他強(qiáng)迫自己用直覺進(jìn)行投籃。籃球再一次脫手而出——

　　然后徹底落空。

　　顯然，好的開始從來不意味著好的結(jié)束。而且他的那種訓(xùn)練方式，也未必得法。

　　凱文一個勁地?fù)現^，自怨自艾道：“啊啊啊啊啊！凱文，你笨死了！”

　　王偉宸上前按住了凱文的胳膊，無奈地說道：“投個籃而已，至于嗎。別整了，你頭發(fā)都亂成雞窩了，今天還得跟蘇和梅一起吃午飯呢，你就頂著個雞窩見他倆啊？”

　　凱文這才想起來：“啊，對啊，我差點(diǎn)忘了。。?！?p>　　王偉宸笑道：“哈，說曹操曹操到啊。看看誰來了？”

　　這邊，蘇和梅一同走了過來。

　　“嗨，偉宸，凱文?！?p>　　蘇無奈地說道：“唉，你果然又在這。難得的特別假期，難道你又想像以前那樣，呆在運(yùn)動場一整天嗎？”

　　凱文吐槽道：“哪有過那種時候??！”

　　梅說道：“沒關(guān)系，就由著他吧，我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p>　　“喂。。。”

　　這是在任何地方都能見到的景象，少年少女享受著自己的假期，將自己的生命奢侈地加以燃燒。

　　無憂無慮地玩耍。

　　蘇看向凱文，說道：“說到底凱文，籃球原本就不是適合你的運(yùn)動。游泳，田徑，哪怕是舉重也好。。。如果你真的想朝著運(yùn)動員的方向發(fā)展，這些才更適合你吧?！?p>　　凱文撇了撇嘴，說道：“那些有什么意思？僅僅是沖擊身體的極限罷了，簡直太枯燥了，而且一點(diǎn)都不酷。尤其是舉重，那不是王偉宸這種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的人干的活嘛?！?p>　　王偉宸一把揪住凱文，怒道：“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說的不是你嗎？再叫我就抽死你！”

　　凱文跟王偉宸瘋狂拉扯，說道：“麻蛋，跟煤氣罐一樣一點(diǎn)就爆，還說不是頭腦簡單？”

　　隨后，凱文一如既往地?cái)∠瑪噥恚煌鮽ュ穵A在腋下，只能乖乖投降。

　　凱文怒道：“松手，死基佬！”

　　“啥玩意？你再說一遍？”

　　“我不敢了，行了吧？麻蛋，真就吃軟不吃硬！”

　　王偉宸嘿嘿一笑，松開了凱文。

　　凱文立刻繞到了蘇這邊，接著說道：“蘇啊，我在意的是勝負(fù)，你能明白嗎？你真的以為我把一個球丟來丟去就能開心？我喜歡的是勝利的瞬間，懂嗎？”

　　王偉宸說道：“我們聽聽也就算了，這話可別在其他人面前隨便說，也就太功利了?！?p>　　凱文說道：“我才不在乎。而且事實(shí)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怎么說呢。。。我想要的那種勝利，既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它僅僅是那么一個瞬間，但這已經(jīng)足夠了。我不在乎在此之前要付出多少，也不在乎這場勝利能給我?guī)硎裁礎！?p>　　蘇拍了拍凱文的肩膀，說道：“好了，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說實(shí)話，世界又不會在你迎來那一瞬間的時候停止運(yùn)轉(zhuǎn)，和你的很多其他想法一樣，實(shí)在是太過一廂情愿又不切實(shí)際了?！?p>　　凱文說道：“那只是你理解不了罷了。你說呢，梅？”

　　梅說道：“我完全同意蘇的看法?！?p>　　“??？”

　　凱文又看向王偉宸，王偉宸白了他一眼：“瞅啥，我也完全同意?！?p>　　梅看向凱文，說道：“不過有時候我就是覺得，你因?yàn)檫@種純粹，才顯得比別人更可愛?！?p>　　凱文：“？”

　　梅俏臉微紅，說道：“沒什么。我，我先去那邊等你們?！?p>　　帶著極力掩飾的神情，少女匆匆走遠(yuǎn)了。

　　凱文抓住王偉宸，狂喜道：“聽見了沒有，傻大個？我以前是怎么說的來著？”

　　王偉宸吐槽道：“你顯擺個錘子，趕緊走吧?！?p>　　蘇笑了笑，說道：“趕快去換身衣服吧，凱文，我也去外面等你。”

　　凱文說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再試最后一次！”

　　王偉宸說道：“別耽誤太久，已經(jīng)很晚了。我也出去了啊。”

　　像是賭氣一般，又像是受到了某種鼓舞，少年這次索性站在了三分線上。他再次閉上眼睛，抬起手來，翻轉(zhuǎn)腕部，自感輕巧地將籃球拋出一道弧線——

　　當(dāng)然，他的動作依然有些笨拙。甚至由于閉著眼睛的緣故，看起來有些故作高深的滑稽。

　　當(dāng)他睜開眼時，如奇跡一般，這一球并未落空。

　　“你們看到了嗎？我做到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少年回過頭去，想要向最親近的人分享這份喜悅。

　　“好家伙，還真投進(jìn)了！”

　　王偉宸接住了凱文的熊抱，笑著說道。

　　凱文突然想起了什么，說道：“誒？你不是說你要出去等我嗎？”

　　王偉宸說道：“這不是好奇你能不能進(jìn)嘛。走吧，他們估計(jì)都等著急了?！?p>　　兩名少年勾肩搭背，歡呼著離開了球場——

　　往昔的幻覺消失不見，時間再次回到了現(xiàn)在。

　　時至今日，這一切是否的確發(fā)生過，男人已經(jīng)無從分辨了。他只記得在那時，自己終于成功的時候，至少還能有一瞬間的欣喜。

　　——不似如今。

　　而他也與當(dāng)初有所不同，他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勝利并非是一瞬間的事。在那之后，世界仍會運(yùn)轉(zhuǎn)，穿過籃筐，讓那一瞬間變得輝煌至極的籃球，同樣要開始下墜，最終重重地落于地面。

　　但他并不在乎。

　　在比賽尚未開始之前，他就承認(rèn)了勝利必然會帶來如此悲慘的結(jié)局。但他仍涉足其中，并且。。。不認(rèn)為那一瞬間的重要性，會因此受到分毫損毀。

　　只是，他再也無法為此著迷了。

　　“赫克托爾知道王國終將陷落，阿喀琉斯也明白自己正走向死亡。但他們兩人，依然義無反顧地踏上了戰(zhàn)場。”

　　男人曾如此說過，但那是他少了一句補(bǔ)充——

　　“他們并非堅(jiān)韌過于常人，只是知曉失敗是勝利的另一種名字?！?p>　　崩壞能凝聚成了一棵巨樹，幾千米高的魔樹拔地而起。白發(fā)的男人站在樹頂，看著這無人的深空。這漆黑的太空，如他的雙眸一樣空洞，毫無一物。

　　“如果那天，我們雙方的處境對調(diào)，那么我們之間的命運(yùn)是否會有所不同？我會不會過上你的生活，而你會不會走上我的老路？”

　　凱文將手中大劍插在了地上，背后出現(xiàn)了一把大排檔椅子。他坐了下來，靜靜地等待著那人的到來。

　　“做個了結(jié)吧，偉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