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離了婚,陸文嘉并沒有什么異樣的感覺,時不時的,呂英琪還會打來電話,連語氣都沒有什么變化,說的事還都是那些事兒。好像兩個人之間的生活,原本就是這個樣子的,兩個人之間,原本就沒有什么事兒橫亙在那兒。只要呂英琪打來電話,陸文嘉還是覺得很開心,還是有求必應(yīng),盡可能地滿足呂英琪的所有要求。
“你就不能給我打個電話哈?總是我打給你。”
“看來你對我,真的是沒有一點感情了。”
“胡說什么呢?”
“你永遠(yuǎn)是女兒的媽媽。”陸文嘉實在是沒臉好意思再依舊述說自己內(nèi)心深處,還是一如既往地愛著呂英琪。“呂英琪”這三個字,是刻在他陸文嘉的心上、刻進(jìn)骨髓里面去的,豈是還能夠抹去的?任何時候,“呂英琪”這三個字,都會是讓他陸文嘉感到最為溫暖的三個字。這三個字,早就跟他的血肉之軀融匯在一起,生死相連。縱然,會有另外的三個字,也讓陸文嘉生死相依,但是“呂英琪”這三個字,早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再也無法分割的一部分。關(guān)于這一點,陸文嘉心里無比清楚,從未否認(rèn)。只是這個話,自從“出軌”這件事曝光以來,陸文嘉就再也沒臉說出自己的口。
陸文嘉,你背叛了愛情!
“女兒的撫養(yǎng)權(quán)歸誰來著?不會是歸你了吧?”
陸文嘉都有點哭笑不得,這個時候還不清楚女兒的撫養(yǎng)權(quán)歸誰,看來也是跟自己一樣,根本就沒有讀過判決書。
“歸你,全歸你。”
“這周末來廣源吃飯。”
“就我們兩個。”
“對了,姥爺?shù)牟『命c沒?”
“早出院了。指望你!”
飯吃著吃著,陸文嘉又氣得想起身就走。
“陸文嘉,你現(xiàn)在是不是睡覺都能笑醒?”
“生活,工作,一團(tuán)糟,哭都哭不出來,還笑呢。”
“你就沒有再去找人家?”
“沒臉。”
“原來只是沒臉,不是沒心哈。”
“是不是真的比我對你更好?”
“你說么,現(xiàn)在還有什么不能說的。你看看,我們兩個都離婚啦。”
“你心里是不是特別開心?怎么不趕緊去找她?”
“真的早就沒了聯(lián)系。”
“心里一直念念不忘呀。”
“唉,看來,這輩子,你都會被卡住,再也出不來了。”
“不是我被卡住了走不出來,我看是你被卡住了再也走不出來。”
“為了一個不知道什么的女人,連自己的老婆都不要了!你以為她是對你好?能上你的床,現(xiàn)在不知道上過多少人的床!”
“你不能這樣說人家!”
“你心疼了是吧?我就是要說。”
“她就是……”
“啪”地陸文嘉把碗扣到了地上。
呂英琪又委屈地哭了起來,“你兇什么兇!為了一個心機(jī)重重的女人,跟自己的老婆過不去,你算是男人嗎?”
“我們已經(jīng)離婚啦!已經(jīng)離婚啦!我可以不再聽你說的話。”
“我就是要說。離婚了我也是你的老婆!誰敢說我不是你的老婆?”
“我永遠(yuǎn)是你的老婆。誰也否認(rèn)不了的!”
陸文嘉又煩躁不已,這個女人真是瘋了。顯然還學(xué)會罵人啦。
千好萬好的,見了面就吵見了面就吵,什么意思么?
“難道就不能好好的見個面,聊聊天?黑不提白不提的,非要在一個人身上要死要活的。繞都繞不過去!”
陸文嘉恨不得大吼一聲,“我就是又愛上了一個小姑娘!愛誰誰!”
但那就不是陸文嘉啦。
陸文嘉實際上就是這樣一個打不濕曬不干的一個人,沒有一點干脆果決的樣子,沒有一絲成熟穩(wěn)健的作風(fēng)。真不知道那兩個女人是眼瞎了還是心盲了,偏偏還就會愛上了這么一號人。偏偏還就是愛得非要用盡了自己一切的力量。
陸文嘉感覺自己也快被呂英琪給逼瘋了。離婚沒有絲毫改變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和狀態(tài)。
陸文嘉,是在為了感情而活,哪里還有心力為了生活而活?陸文嘉呀,愛情是生活的調(diào)味品,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好吧,陸文嘉接受不了這樣的說法,那,說愛情是人生的一個階段的主題,而非人生的唯一主題可以不?還是不能接受?那么,說,愛情雖然是人生永恒的主題,但是人生的篇章還是要靠著扎實的物質(zhì)基礎(chǔ)才能鋪排,可以不?愛情只是人生旅途上最美的花,但是需要生活的熱血不斷地去澆灌。只有不斷地造血,才能夠不斷地有能力去澆灌那嬌美的花,使之不至于枯萎。陸文嘉只知道愛情,或者說,陸文嘉的心力只夠感受愛情,沒有更多的心力和能力,去思考,去實踐,去改變,自己的社會現(xiàn)實。那就怪不得,陸文嘉在現(xiàn)實面前,還是一個失意者。
說陸文嘉志大才疏,說陸文嘉眼高手低,說陸文嘉缺乏恒心恒力,都對。說陸文嘉還不成熟,缺乏能力和智慧,靠著真刀真槍搏殺,去逐步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更對。陸文嘉善于造夢,不懂得如何在現(xiàn)實中去實現(xiàn)夢想。
還記得上大學(xué)開學(xué)沒多久,學(xué)院黨高官給大家上課,穿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遠(yuǎn)遠(yuǎn)望去說是一位農(nóng)民也會有人信。書記語重心長地說,“現(xiàn)在大家都感覺自己是天之驕子?每個人心里都充滿夢想,這是好事,但是我要提醒大家的是,更要務(wù)實。就拿我自己來作為例子,我每天騎著自行車上下班,穿著洗舊的棉襖,走在大街上,誰能看得出來我是一所重點大學(xué)的院黨高官?我也是處級干部了,說句托大的話,在座的這一生,能夠達(dá)到我這個高度,有我這個級別的,會不會是全部?如何調(diào)整自己的預(yù)期,讓自己的夢想跟自己的現(xiàn)實很好地結(jié)合起來,是我們每一個人都要認(rèn)真思考的。”
“我當(dāng)然希望,我所有學(xué)生的成就都遠(yuǎn)遠(yuǎn)超越過去。怎么超越,靠著什么超越,就是在座的各位天之驕子們,你們要認(rèn)真思考的問題。并且希望,所有人都能夠在最后找到自己的答案。”
聽見書記開誠布公的話,大家都有一種震驚至少多了一點冷靜,但是在人生河流往前流淌的時候,誰又不是希望自己的人生領(lǐng)域波瀾壯闊、自己的人生洪流汪洋恣肆?
心里還記著書記的話,但是迷茫的是絕大多數(shù),都找不到超越吾師輩的現(xiàn)實途徑。
向往因為實驗項目,要到集團(tuán)昌平基地去連續(xù)待上幾個月。
“老大,你自己照顧好自己。這幾個月我就沒法陪著你啦。”
陸文嘉笑了,“你管好你自己。根本不用擔(dān)心我。”
兩個大男人住在這么狹小的空間里,少不了有勺子碰鍋沿的時候,說起來兩個人都是有著種種不如意故事的人,一旦心情不好起來,難免會讓對方吃點癟。陸文嘉心里因此總是有些忸怩不安,本來自己是老師的身份,年長就更不用多說的啦,肯定應(yīng)該處處關(guān)照好向往的。更何況,自己還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過來投奔人家的,難得向往毫不遲疑,在自己如此困難的局面下,還無條件接納了陸文嘉,真心值得陸文嘉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激。兩人在一起雖然沒有鬧得有難堪場面,但是也并不是總是歡聲笑語的,想起來有些時刻,陸文嘉心里多少有著歉疚。
“前面我有哪里做得不夠好的,有對不住你的地方,讓你不開心的,還望不要放在心上,請多多原諒。”
“陸大哥這說的是哪里話。兩個大男人在一起,還不能碰撞點火花出來呀。”
陸文嘉也被向往給帶笑了,“你究竟怎么看待我嗎?”
“我呀,原來看陸大哥是神,現(xiàn)在看陸大哥是人。”
只需要這一句話,陸文嘉徹底釋然了下來,打心底佩服向往,這人現(xiàn)在悟了些東西。
“是呀,我們都不過是個人,誰也不是神。”
就此,就剩陸文嘉自己出入地下室。白天還好,早早出門趕往公司上班,走在路上的人,大多光鮮亮麗,誰又知道,到了晚上,會有多少人跟陸文嘉一樣,棲身在地下室暗無天光的環(huán)境里呢?陸文嘉更喜歡在晚上回來的光景,無需拼命追趕公交車,放緩了腳步,漫步走在路上,到菜市場找到自己最愛吃的簡單食材,買來買去,就是那么幾樣。回到住處,先把米飯蒸上,幾樣蔬菜隨便洗洗就能干干凈凈,再隨便炒炒,自己百吃不厭的一大碗菜就做好了,三下五除二吃飽了洗凈餐具,一天的功課就算全部完畢。陸文嘉沒有什么不良嗜好,不吸煙,沒酒癮,不打牌,唯一有點沉迷的就是看電影電視,租來或者借來的碟片往電腦里一插,躺在床上就是最大的享受,要是再能來上一杯茶,對于陸文嘉,就是精神物質(zhì)都具備齊全啦。下一個休息日,陸文嘉就租來了整版《潛伏》,窩在地下室里,用二十八個小時,一口氣看完。
隔三差五的,不會讓陸文嘉在心里期盼太久,呂英琪就會打過來電話,說說自己工作上的煩惱,問問陸文嘉工作是否順利,再談?wù)勁畠旱膶W(xué)習(xí)和生活樂事,兩個人能說上好半天。多半時間陸文嘉都是在聽,簡簡單單回應(yīng)一下就好,根本不需要說什么話。只要呂英琪不往“那個人”身上引,兩個人的對話就會很溫馨。
怕就怕,總還有一個人橫亙在兩個人之間。可是呂英琪呢,偏偏總是禁不住會問起來,“再沒誰給你電話嗎?”
從這句話起,陸文嘉渾身就會燥熱起來,“唰”地一聲就會滿身是汗,緊張、戒備。
“不要總是疑神疑鬼的。真的再沒誰啦。”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我知道呀。但是真的沒有,早就沒有了好不好。”
“就是有,我也管不著了對吧?”
“我可沒這樣說。”
“你是這樣想的。”
“我沒有!”
“好啦好啦,我又不是來跟你吵架的。沒事我就掛了哈?”
“噢,好。早點休息唄。”
往往在這句話后面,呂英琪又會轉(zhuǎn)折一下,“你是不是早就急等著我掛電話?”
“沒沒沒!其實我很盼望著你能來電話。”
“那你為什么總不打給我?”
“……”陸文嘉很想回答說,“我沒臉呀!沒臉呀!”
“要是有臉,何苦至于我們兩個人走到了今天?”陸文嘉都又想哭了。過往的幸福,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他陸文嘉又何曾片刻忘記過?哪怕片刻忘記過其間的任何一幕?
多少回,都是呂英琪溫柔的手,拂過陸文嘉的臉頰,仿佛是從他的心上拂過,幫他擦去淚水。多少回,都是呂英琪溫柔的眼神,凝視著陸文嘉,仿佛是凝視著他的靈魂,安撫著陸文嘉的心靈。呂英琪應(yīng)該知道,他陸文嘉其實何嘗還能夠離得開她的那份柔情!
“可是,我背叛了你呀。背叛了愛情!”
做個叛徒,原來如此痛苦。
更何況,這個叛徒的心里,也確實又隱藏著有秘密,那個人,真的沒有忘記,也無法忘記。你讓陸文嘉還有什么臉來挽回呂英琪離開的腳步?兩個女人,如果可以,陸文嘉都不能再要,寧愿孤老終身。
“兩個女人,可以都要嗎?”估計兩個女人要是知道陸文嘉在心里這樣吶喊,都會生生地撕碎了他!
“怎么不說話?”
“不想說就不說了吧。”
“我真的掛了。”
呂英琪很少像這樣偃旗息鼓的。
往往在呂英琪電話掛斷之后,陸文嘉都感覺自己的心又被抽空了一回。或者自己的心又被吊在了半空,任憑閃電擊穿了一回。是的,錐心之痛,會從胸腔溢出,慢慢溢滿陸文嘉全身的每一個毛孔。
也有時候,聽見呂英琪過于落寞的語氣,陸文嘉禁不住自己擔(dān)心和胡思亂想,又連忙撥通呂英琪的電話,“喂!”
“喂。”
電話里傳來呂英琪慵懶的聲音,原來已經(jīng)睡著。
“噢,沒什么事兒。我想問你什么來著?忘了。”
“你已經(jīng)睡了么?”
“是啊。明天上午又要趕到稅局去,比較忙。”
“那好,早點休息吧。我明天再給你電話。”
“不是說給我電話嗎?怎么沒打?”
“噢噢噢,剛下班回來,正準(zhǔn)備吃完飯就來打的。”
“就不能先打一個電話再弄飯吃嗎?還是這樣磨磨唧唧的。所有事情都干完,就可以享受你的電話是吧?”
確實,陸文嘉喜歡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完以后,再一心一意地來做自己最在意的事情,那算是獎賞給自己的享受。
“有什么事情你說。”
“我沒什么事情呀。”
“你不是說給我電話嗎?怎么又沒事啦。”
陸文嘉倉促間根本想不出來有什么理由是需要打個電話的。
“跟我早就沒話說了,是吧。”
“不是的。”
“好吧。我也不問了,明天沒事就來我這兒,我等你。”
“好。”
“要不,你現(xiàn)在來吧。”
“現(xiàn)在呀?有點晚,等我坐車再過去,都快半夜了。”
“那就隨你。明天來早點,家里沒米了,我又搬不動。”
更多的時候,呂英琪都不會這樣輕易地放過陸文嘉,有的沒的,都能夠把陸文嘉給繞暈過去。
兩人離婚都有半年多了,陸文嘉在公司一單業(yè)務(wù)都沒有做成。真應(yīng)了行政總監(jiān)說的那句話,“干這行不能急。沒個三年五年的沉淀,很少有客戶。”
“三年五年?那要等到什么時候?”
急于改變經(jīng)濟(jì)狀況的陸文嘉,感覺自己無論如何也等不了那么久。自己每天滿京城地跑,跑物業(yè),跑裝修公司,跑同行,跑路上結(jié)識的異業(yè)伙伴,想盡辦法地跑,真正算是業(yè)務(wù)的,還是公司指定分配的幾家大客戶,做售后客情維護(hù)。主要是京城的幾家大銀行,不是這個網(wǎng)點椅子壞了兩張,就是那個網(wǎng)點柜門掉了下來。最吸引人的是下個月有個新網(wǎng)點快要開業(yè),現(xiàn)場規(guī)劃然后報價。報過了好幾回,也沒有一回中標(biāo)。陸文嘉越來越氣餒,“是自己又選錯了賽道呢?還是自己根本不適合做業(yè)務(wù)?”
“不做業(yè)務(wù)自己又能做什么呢?管理?別幻想啦,誰會憑空降下來一個管理層。”
“做業(yè)務(wù)能夠把市場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賺到更多的錢。”這就是陸文嘉最大也最直接的動力。
半年多以來,跟呂英琪的爭吵,不上一百也有五十。電話里吵,見了面還吵。只要說話,幾乎最后都是以吵架作為結(jié)尾。陸文嘉越來越煩躁,賺錢的希望遙遙無期,背負(fù)的債務(wù)無法償還,自己在內(nèi)心深處的謀劃,就更加永遠(yuǎn)無從談起。
“還能怎么辦呢?”
“是不是北方不利?”記得陸家媽媽給陸文嘉算過命,說是西南方向大吉。一個人走投無路的時候,希望泯滅的時候,就會開始傾向于去問鬼神,或者全憑宿命自由安排了吧?
陸文嘉萌生了離開BJ的想法。想法一旦生根發(fā)芽,自然而然地就會有各種各樣的支持證據(jù)自動呈現(xiàn)了出來,引著你向那個方向快速地滑過去。
陸文嘉坐上了南下的列車以后,才給呂英琪發(fā)了短信,“我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