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來自己的成長經歷，除了在嬰幼年時代跟著父親過于孤單，其他時間段里，父母對自己姊妹三人，確實比較寬容。“我們雖然出身也貧寒，但是總起來看，是比較嬌生慣養。在家基本什么都不用做。你說你小時候做過很多的事情，我都不能相信。所以，我才寶貝你。”

　　“比起我過去的辛苦勞動，你真是過著神仙般的少爺日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看得出來你們從小就過著嬌生慣養的生活。”

　　“哪兒有。你還真以為我是少爺呀，小時候吃的苦你都沒吃過。考上大學了，還回鄉割稻。”

　　“你受過的罪，我都受過，你沒受過的，我也受過。有一天放學了，餓得不能行，到菜園里面摘東西吃，已經進入秋天了吧，沒什么可以吃的，就一茄子，吃了更餓，餓得摳心，現在我有時候吃飽了，也還會有那種餓得摳心的感覺，就是那時候遺留下來的。”陸文嘉的家庭并非什么富裕之家，生活其實一直也很清苦。

　　“他們說知道我們的事了實在不想認我們，但是想想我過去受的種種罪，也就算了，沒怎么為難我們。我自己都沒看出來原來我在大家眼中是很可憐的一個人。周圍朋友也這么說。我愣是沒感覺，倒是很吃驚，我雖受了些罪，不也得到了上天的一些眷顧嗎？再說人生誰沒有個坑坑洼洼，再說了我也沒那么嬌氣。”李云輝說的“他們”，是她自己的家人和親戚吧？

　　“都感覺你不容易，現在還為你揪著心的呢。要是嫁不成我，你倒怎么辦？好在姓陸的沒有負你，把你娶回去了。所以才心疼你吧。”

　　“才不是。大家都說你真討厭，老貼著我不放，害我跟你受罪。”

　　“我覺得爺爺也挺可憐的，年輕年幼時肯定也受過好多罪吧。”雖然不知道李云輝怎么看得出來這一點的，但是陸文嘉很尊重自己父親，嚴謹，敬業，一輩子勤懇本分。

　　“我希望，自己的兒子有一個優秀的父親。至少有一個樂觀、開朗的父親。至少，是一個有辦法、有信心對待未來生活的父親。不想讓孩子有一個還沒有完全成熟、不能夠坦然面對一切困難和壓力的父親。”哪個男人不希望自己是一個無所不能的父親呢？哪個男人不希望自己在兒子面前，是超人一般的存在呢？

　　“河北有一位高三的班主任，因為學校兩三個月的額外500元補貼沒有了而自殺，留下遺書讓學校照顧一些自己的老婆孩子。我想，他真的很糊涂呀，你自己都照顧不了了，指望學校，學校又能夠有多少精力和能力去照顧你的老婆和孩子呢？你在，你一個月還有1400多元錢拿回家，你不在了，學校即使給你的老婆孩子救濟，怎么樣也不可能每個月給1400元，永遠給下去。”在后面的人生里，陸文嘉也有無數次實在支撐不下去了的感覺，也有過無數次想到過結束自己生命的沖動，但是最后總能夠找到理由讓自己作為借口，“繼續茍且著活下去”。

　　“我要是不在了，就再也沒有人會主動給我的老婆孩子一分錢。爺爺奶奶肯定會，可是爺爺奶奶又能給到多久？”

　　“生活的主題就不該還是圍繞著自己來轉了吧？從此以后，兒子才是家庭的核心。我只是兒子的鋪路石子，我有一分錢，兒子就可以少擔憂一分錢。”

　　也得虧陸文嘉還能這樣想著。無論把自己的生命意義看作為是屬于誰的，只要認為自己的生命還有價值就好。好好活著。

　　“京城著名學府化學系主任也跳樓自殺了，你知道吧，他是我們縣里人，你知道不？”

　　“聽你說了。”

　　“可能，還有一點你不知道，他是領導同班同學。領導還去參加了他的追悼會。領導說，他原本是他們班發展得最好的一個，結果，最好的那一個卻自殺了。”

　　“你看我多好。你剛來深圳，依著我的脾氣已經夠讓著你的了，就是怕你想不開。哎，從開始愛你，我就是一步步放下自尊讓著你接納你的。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我做了個自在的小三。”

　　“我在這一生里，到目前，我能夠安慰自己的就是，我沒有放過你去。”都到了這般時刻，陸文嘉又能有什么好說的呢？在愛情上面，陸文嘉實在是足夠幸運的人。“你對我說的這句話：我看你象陽光一樣透明。于是，我希望，我在你面前，真的能夠象陽光一樣透明。寧愿負了天下，我也不想負你這句話。”

　　“情種啊。”

　　“我做下了本來我最做不到的事情。傷害、背叛、舍棄，折磨著自己，也折磨著周圍的所有人。我最不愿意負天下人，‘寧愿天下人負我，我不負天下人’，結果，卻是，‘天下無人負我，我負盡天下人’。丫頭，也包括，負了你。因為，我并不是一個值得你如此追隨、如此愛的一個人。”

　　是的，連呂英琪都這樣說過陸文嘉：“你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甚至也不是一個好情人。”

　　“我都不知道，那個小姑娘，究竟看上了你什么。”

　　很快董事長同意了陸文嘉的調動申請，安排陸文嘉先到集團旗下的酒業公司見習業務。陸文嘉做好工作調動的交接，一身輕松地到了新的工作崗位，開始盼望著孩子的出生。

　　距離正式預產期，還有兩個多月，李云輝這段時間住在娘家，還是生活在自己父母身邊更安心。等到生產以后坐月子，再到陸家去。陸文嘉要比原來清閑很多，每天回到家都迫不及待地撥通李云輝的電話，兩個人嘰嘰咕咕地說上半天。李云輝的心情保持得不錯，不再揪住陸文嘉把她送了回去這件事耿耿于懷，兩人又有了說不完的話。放下電話，陸文嘉就真的體會到了有點孤獨，比自己單單在BJ的地下室里還要感到孤獨。

　　看著就要到了預產期，陸家爸爸提前兩天聯系好了離家較近的中醫院，安排好了床位。

　　“怎么聯系的是中醫院，不是縣醫院？”

　　“縣醫院的醫生是你熟，你爸不熟。中醫院的主任是你爸的學生，你盡管放心。”

　　“大人小孩交給我們，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何況還有你妹妹。”

　　交給母親，陸文嘉還真的不放心。聽說妹妹陸文疑在，心里放心了很多。陸文嘉下班給李云輝打過電話以后，專門又給妹妹打了電話，“生產用到的東西，孩子要用到的東西，你嫂子早就準備好了，專門裝在一只箱子里，你看到了哈？”

　　“嫂子已經交給了我。你放心。”

　　“嫂子真是好細心，什么都有。放得整整齊齊，一看都是好東西。”

　　陸文嘉不無驕傲地笑了笑，李云輝肯定有她自己的過人之處呀。

　　陸文疑說是要喊“嫂子”，實際上年齡還要比李云輝大上幾歲。經歷過的事情比較多，考慮問題比較周到，處理事情也干脆利落，要比自己媽媽有主意得多。有她在，陸文嘉才真的能安心。

　　“生了就給我電話哈，我一直等著。”

　　比預產期晚了兩天，還沒有消息傳來，陸文嘉就有點焦急。

　　“估計我嫂子懷的真是男孩，男孩出生一般都比預產期要晚。”

　　“她自己總是嚷嚷著要給我‘生個兒子’，誰知道她。”

　　這天下午陸文嘉正在簽署一份文件，毫無征兆地接到了妹妹的電話，一看來電顯示，陸文嘉就心跳加快到了極點，“哥，我嫂子生啦。男孩，生下來有六斤多重。放心哈。”

　　陸文嘉喜不自禁，含著眼淚問，“順產嗎？”

　　“順產！我嫂子生得還是比較順利，比較快的。”

　　“幾點生的？”

　　“兩點多吧，具體時間我沒記住，忙前忙后的真忘記了看時間。”

　　“兩點多生的怎么才給我打電話？”

　　“哎呀，忙前忙后的，不是這會兒弄消停了誰有功夫給你打電話。”

　　“好好好，我知道啦。妹子你多操心，我這就來買票，告訴你嫂子，我明天到家！”

　　陸文嘉去找總裁請假的時候，總裁竟然說，“現在視頻那么方便，開開視頻不就好了嗎。現在那么忙，怎么走得開。”

　　陸文嘉恨不得拍總裁一巴掌，“你家生了孩子看視頻？”

　　假還是批了。

　　陸文嘉根本沒去管批不批，把請假申請往總裁桌子上面一放，少有的不客氣，“總裁您忙，我先走啦。”

　　出來了就直接訂票，飛機，火車，長途汽車，哪個能最早到達買哪個。比較來比較去，還是坐飛機連夜到武漢機場，然后再轉乘長途汽車是最快的。陸文嘉回家去提上早就準備好的行李，就直接奔向了機場。

　　坐在機場候機大廳，陸文嘉的心情才穩定了一些，仔細回顧了前面走過的道路，發給了蘭錚言一番感慨。過往的經歷，一幕一幕，電影鏡頭一般在腦海里不斷閃現，也確實讓陸文嘉百感交集，五味雜陳。讓自己心痛的人，不止一個，會永遠讓自己心痛。現在又多了一個。

　　陸文嘉是一個活著心的人，不是表面一樣，靠物質活著。每走一步路，陸文嘉體驗著的都是心情和感受。至于物質層面上的感知，陸文嘉反而都要后知后覺。“格物致知”的“格物”，本來很淺顯很直白的描述，陸文嘉卻總是不得要領，很難理解“物”的真實面目才是一切思維的起點和憑借。這大概也是陸文嘉喜歡看電影電視的原因，要靠著觀察別人的生活狀態、生活態度，觀察別人處理事情的方式方法，才能明白原來面對這樣的事情，應該這樣去處理。與其說陸文嘉是在尋求娛樂消遣，莫如說陸文嘉是在學習如何為人處世。

　　別人的話，先賢的話，產生點撥效應的那一刻來臨，才能讓陸文嘉有了醍醐灌頂般地恍然大悟，“噢，原來應該是這樣。”

　　熬了一整夜，坐在大巴車上的陸文嘉很快睡著了，一直到了縣城高速路口，司機連續叫了好幾聲，陸文嘉才醒了過來。匆忙地坐上路邊的三輪車，陸文嘉才看到有好幾個父親打來的未接電話。

　　“在車上睡著了。我就快到家啦。”

　　陸文嘉風風火火地進了家門，跟廚房里正在忙著的陸家媽媽打聲招呼說，“媽，我回來啦。”腳步不停地進到了臥室。

　　李云輝靜悄悄地躺在床上，好像睡著啦，身邊的小兒子也正安靜地睡覺，“呼哧呼哧”地有力地呼吸著。小臉白白凈凈的，皮膚好得不得了，絨絨的毛兒看得清清楚楚。

　　陸文嘉憐惜地看著李云輝母子兩人，心里總是感覺有點怪不是滋味的。李云輝基本恢復到了嬌嬌小小的模樣，躺在那里，幾乎沒占什么地兒，感覺就還是個小姑娘。這個小姑娘，現在是自己孩子的媽媽啦。陸文嘉反而產生了有一點“遙遠”的心理感覺，在自己和李云輝之間。

　　李云輝應該是假寐著，聽見陸文嘉進來，慢慢睜開了眼睛，哀怨地瞅了一眼陸文嘉，“別動他！”

　　“好漂亮呀！兒子。長得好像你。”

　　陸文嘉感覺孩子完全是屬于李云輝的，她現在就是一只母老虎，千萬別輕易地去碰她的孩子。“別動他”那句警告，可不是說著玩的。你要是敢碰一下，說不定李云輝沖過來就會咬你一口！

　　“我沒動。我就是看看。”陸文嘉越看越愛，真想伸出手去摸摸孩子。

　　“這很李云輝！”陸文嘉看著孩子，滿眼都是愛意。孩子穿著白底撒滿淡藍色小花的純棉系帶衣服，小肚肚上面搭著淡淡粉的紗巾，小手捏著緊緊的小拳頭，左手舉著放在頭邊，右手順勢平放在身側。淡淡的眉毛，長長的睫毛，“呼哧呼哧”地有力呼吸著，小胸脯快速地起伏著。孩子的一切用品，都是李云輝一點一點，精挑細選回來的，所有棉織品，一套又一套的衣服，一疊又一疊的棉紗紗巾，全部都是用手搓洗過了一遍，用滾燙的開水燙過了一遍。

　　“辛苦啦，丫頭。”

　　李云輝白了陸文嘉一眼，想翻一下身子。

　　“都是你害的！”

　　陸文嘉感覺自己就是一頭野豬，闖進了白菜地里，真真是“好白菜都被豬給拱啦。”

　　現在白菜恨自己恨得牙癢，野豬愣愣地站在邊上，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