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的應(yīng)(yīng)急燈亮起時(shí)，周予手機(jī)屏幕的冷光仍停在那張素描上——少女側(cè)(cè)頭整理書架，發(fā)(fā)梢被穿堂風(fēng)掀起，連耳后一顆淡褐色的小痣都被他用鉛筆細(xì)細(xì)點(diǎn)出。林微望著那抹熟悉的輪廓，忽然想起六年前自己在圖書館工牌上貼的卡通貼紙：一只抱著書本的兔子，耳朵尖微微翹起。
“我畫過你擦《算法導(dǎo)(dǎo)論》的側(cè)(cè)臉，畫過你幫學(xué)(xué)妹找書時(shí)踮腳的背影，還畫過你偷偷吃我塞在你書里的桂花糕，嘴角沾著糖霜的樣子?！敝苡璧哪粗覆溥^屏幕邊緣，那里有道淺淺的劃痕，“這道印子是去年在上海實(shí)驗(yàn)室，我畫你被導(dǎo)(dǎo)師拍肩時(shí)的驚跳，筆戳重了。。。”
“我該走了。”她打斷周予的聲音，抽回被輕輕攥住的手腕。
“我需要時(shí)間。”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像被砂紙反復(fù)(fù)打磨過，“需要時(shí)間去消化這些......”她的目光掃過他襯衫領(lǐng)(lǐng)口露出的鯨魚吊墜，又迅速移開，“你突然出現(xiàn)(xiàn)，帶著這些畫，說那些話......”
周予的聲音比咖啡更燙：“微微，我送你回家?！?p> 出了咖啡館，夜雨剛歇，路燈在積水里暈開破碎的光斑。周予默默把傘傾向林微那邊，自己右肩很快洇出深色水痕。皮鞋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響一前一后，聽見他突然開口：“你還是喜歡走在人行道內(nèi)(nèi)側(cè)(cè)。”
林微的腳步頓住。記憶突然翻涌：某個(gè)深秋的傍晚，他們剛做完小組作業(yè)(yè)，他也是這樣把她往內(nèi)(nèi)側(cè)(cè)讓，說“外面有車不安全”。那時(shí)她嫌他啰嗦，可后來獨(dú)自走夜路時(shí)，總會(huì)下意識(shí)貼著墻根。
夜雨沖刷過的柏油路泛著粼粼水光，周予的黑色轎車安靜地停在咖啡館邊。他快步繞到副駕駛，拉開車門時(shí)，林微聞到淡淡的木樨香水味混著車內(nèi)(nèi)皮革的氣息。座椅加熱功能自動(dòng)啟動(dòng)，暖意從后背漫上來，讓她想起實(shí)驗(yàn)室通宵時(shí)，他偷偷披在自己肩上的那件羊毛外套。
“系好安全帶?！敝苡璧穆曇魪念^頂傳來，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林微伸手去夠安全帶的瞬間，他突然傾身靠近。木樨氣息驟然濃烈，她甚至能聽見他襯衫紐扣輕擦方向盤的窸窣聲。
車載音響流淌出輕柔的鋼琴曲，是他們大學(xué)(xué)時(shí)常聽的那首《月光奏鳴曲》。林微望著車窗外飛速后退的霓虹燈牌異常沉默，這種沉默一直保持到車輛拐進(jìn)小區(qū)(qū)，路燈變得清晰又明亮。燈光從梧桐樹影里漏下來，在他臉上切割出明暗交錯(cuò)的紋路，她看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扇形陰影，和素描里畫的分毫不差。
“為什么突然回來？”林微聽見自己?jiǎn)柍鲞@句憋了整晚的話。周予的目光越過她頭頂，落在小區(qū)(qū)內(nèi)(nèi)暖黃的燈火上：“去年在上海，我調(diào)(diào)試新算法到凌晨三點(diǎn)，突然發(fā)(fā)現(xiàn)(xiàn)所有代碼都像你的名字?！彼D了頓，喉結(jié)(jié)滾動(dòng)，“那時(shí)候我就知道，該回來了?！?p> 周予的回答讓車內(nèi)(nèi)的空氣瞬間變得粘稠，車載音響里的鋼琴曲突然成了雜亂的背景音。林微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試圖用刺痛感平復(fù)(fù)狂跳的心。路燈透過梧桐葉的縫隙，在儀表盤上投下晃動(dòng)的光斑，明明滅滅間，她看見周予握著方向盤的指節(jié)(jié)泛白。
“到了?！敝苡柰：密?，望著她掏出鑰匙的手，突然開口：“那天在圖書館，我本來想告訴你……保送名額我推了。”
林微的手指僵住，轉(zhuǎn)(zhuǎn)身時(shí)眼底有細(xì)碎的光在晃：“你說什么？”
“導(dǎo)(dǎo)師給我發(fā)(fā)通知那天，我在你工牌里塞了張紙條?！敝苡鑿奈餮b內(nèi)(nèi)袋摸出個(gè)泛黃的信封，邊緣還留著折痕，像被反復(fù)(fù)打開又折起過無數(shù)(shù)次，信封展開，里面是張皺巴巴的便簽紙，字跡卻依然清晰“上面寫著‘我想和你一起留在C市’?？赡愕诙炀秃灹斯ぷ骱贤?，我以為……”
林微的呼吸驟然急促。她想起那時(shí)，工牌里確實(shí)掉出過一張皺巴巴的紙，當(dāng)時(shí)她正攥著母親的繳費(fèi)單往醫(yī)(yī)院跑，只當(dāng)是廣告紙隨手丟進(jìn)了垃圾桶。
“我沒看見?！彼哪X子有些發(fā)(fā)懵，一時(shí)竟不知道要說什么“我……”
“我知道?！敝苡璐驍嗨讣廨p輕撫過她發(fā)(fā)間翹起的碎發(fā)(fā)，“后來我去問過宿管阿姨，她說你那周每天凌晨都抱著保溫桶往醫(yī)(yī)院跑。我猜你大概……有更重要的事要做?！?p> 樓道里的聲控?zé)敉蝗渙療穡S的光照在周予臉上。林微這才發(fā)(fā)現(xiàn)(xiàn)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和六年前熬夜調(diào)(diào)試代碼時(shí)一模一樣。
“上周我去了趟C市?！彼麖目诖锩鰝€(gè)小鐵盒，盒蓋邊緣刻著細(xì)小花紋“你以前總說醫(yī)(yī)院樓下的桂花糕最甜，可那家店兩年前拆遷了。我找了三個(gè)老師傅，才復(fù)(fù)刻出接近的味道?！?p> 鐵盒打開的瞬間，木樨香裹著糖霜的甜涌出來。林微望著那枚和記憶里分毫不差的桂花糕，突然想起母親昏迷前說的最后一句話：“微微，找個(gè)知冷知熱的人……”她的眼淚砸在鐵盒邊緣，暈開一片潮濕的痕跡。
夜雨初霽，空氣里浮動(dòng)著梧桐葉被雨水沖刷后的清苦氣息，小區(qū)(qū)道路兩旁的梧桐樹舒展著枝葉，葉片上的水珠不時(shí)墜落，砸在車頂發(fā)(fā)出“嗒嗒”輕響，與遠(yuǎn)處若有若無的蟲鳴聲交織成夜的私語(yǔ)。
“周予？”
“嗯？”
“我先上樓了”
林微轉(zhuǎn)(zhuǎn)身往樓道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周予站在車邊，路燈在他身周投下暖黃的光暈，像是給他鍍上了一層溫柔的濾鏡，燈光透過斑駁的樹葉，在地面投下晃動(dòng)的碎影，如同無數(shù)(shù)跳動(dòng)的金色光斑，隨著夜風(fēng)輕輕搖曳。地面上的水光，倒映著頭頂?shù)穆窡艉吐煨淺?。綠化帶里的夜來香在雨后悄然綻放，甜膩的花香若隱若現(xiàn)(xiàn)，與桂花糕的香氣相互纏繞，在濕潤(rùn)的空氣里彌漫開來。
周予站在黑色轎車旁，車身在路燈下泛著深沉的光澤，車窗上還殘留著雨痕，如同淚痕般蜿蜒。他身后的天空已經(jīng)(jīng)褪去了雨幕的陰沉，露出幾縷淡青色的云彩，月亮不知何時(shí)從云層中探出頭來，灑下銀白的月光，與路燈的暖黃交織，在他的肩頭勾勒出柔和的輪廓。四周靜謐得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林微轉(zhuǎn)(zhuǎn)身往樓道走的瞬間，周予下意識(shí)地向前邁了半步，腳尖剛離地又緩緩落下，他的手指在褲兜里蜷起又松開，重復(fù)(fù)數(shù)(shù)次，最終只是將掌心貼緊車身，感受著金屬表面殘留的涼意，試圖借此平復(fù)(fù)心緒。他看著周邊單元樓亮著的燈火，有一扇窗戶透出電視機(jī)的藍(lán)光，偶爾傳來模糊的歡笑聲，為寂靜的夜增添了幾分人間煙火氣，可他的世界此刻只剩下林微逐漸遠(yuǎn)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