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準備了五菜一湯,以前的一間小雕刻室成了專門的包間,四人圍桌而著。
外面大廳里,雕刻師傅和學徒們三三兩兩坐著,邊吃邊聊,氣氛十分融洽。他們時不時看向包間,因包間朝向大廳的是面玻璃墻,里面幾個人的一舉一動,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陳氏雕刻的陳思行,他們都認識,另外那個女孩子,長相雖不及老板娘,可還是很清秀,大家小聲議論她是誰。
結果張建林冷聲來了句:“她就是在微博上發表潮州木雕破壞樹木環保的博主!”
聞言大家紛紛露出鄙夷的目光,此刻覺得她的長相比自家老板娘差遠了,簡直怎么看怎么丑。
包間里氣氛有些怪異,林寒暉完全不在意旁邊的人,時不時給金小銀夾菜,搞得金小銀有些煩,用腳踢了他一下,眼神示意他不要再這樣,林寒暉才有所收斂。
陳思行依舊平平淡淡的表情,沒去管面前兩口子的互動,自顧自吃著菜。而李書慧,一會看一下林寒暉和金小銀,覺得他倆挺恩愛,一會瞟一眼陳思行,溫潤如玉的模樣,倒是她喜歡的類型。
金小銀真心希望兩師兄弟之間的關系不要那么僵,可從陳思行進門到剛才,情緒一直低落,不知如何是好。
一頓飯在靜默的氛圍中吃完,陳思行同李書慧一道離開,林寒暉則去雕刻車間了解進度,金小銀現在無業,留在林寒暉辦公室刷簡歷。
一直忙于工作,突然閑下來好不習慣。不一會兒,林寒暉進來,給她帶來一個好消息。
“老婆,韓江城有個場地適合開興趣班,下午有空我們去看看。”
金小銀驚訝他的速度之余,心里挺感謝他的。昨晚剛說,今天就有場地的消息,看來在對待自己的事情上,他總是很上心。
下午兩人過去看了下場地,地理位置沒得說,完全符合金小銀對于雕刻興趣班開辦場地要求。
韓江城是座集吃喝玩樂為一體的大型商貿中心,周邊有好幾個小區,兩所幼兒園和一所知名小學,這意味著低年齡段的孩子比較集中,興趣班的生源能鎖定。
雕刻興趣班,金小銀的思路是主打專注度和動手能力的培養。如果其中有那么一兩個對木雕興趣濃厚,也算是提前給林氏的學徒做準備。
場地近二百平,可以改成好幾個雕刻室,隔壁有開舞蹈、跆拳道、美術等興趣班,可以說這一整層是培訓基地,雕刻興趣班開設在這里不突兀。
金小銀還在一旁為自己的這個決定會不會太草率而糾結,而林寒暉和中介談了一下后,當即拍板定下,并簽下合同。
當知道他簽下合同后,金小銀有一瞬間覺得這家伙太沖動。一般不是先和中介談談,然后考慮一下再決定么?
雕刻興趣班完全沒有做市場調研,根本不能和隔壁的那些興趣班相比。常規的興趣班,只要想辦,幾乎都能辦成,就算不怎么去推廣,也會有家長主動上門咨詢。
眼下合同已簽,林寒暉還不停為她鼓勵,說試一試,萬一能行呢?
金小銀從他眼里看到了看到了信任,是啊,很多事情不去嘗試,怎么會知道行不行呢?
若說雕刻興趣班開設在其他城市,那成功的幾率肯定很低,但這里是潮州,金漆木雕在此盛行一千多年,全城的人幾乎都了解。
金小銀想著或許大家見慣了木雕世家招收學徒,對這種興趣班的形式很少見,保不齊有些家長會認可、同意,也說不定會有像林寒暉這樣,天生對木雕感興趣的孩子呢?
思忖之后,金小銀不再糾結。林寒暉最后一句霸氣的話,徹底讓她無后顧之憂。
他說不就是損失幾個月的租金么?你老公我還是付得起。
金小銀突然發現林寒暉挺可愛!
場地解決,雕刻師傅直接從林氏調配,出課時費就好。另外雕刻用的刀具,金小銀想了想,決定去問問海叔,能否專門定制孩童專用的。
“那得找海叔呀!”林寒暉說著,手不自覺地牽起金小銀的手,十指相扣,往停車場方向走。
“海叔還會制雕刻刀?”金小銀詫異問道。
“當然,海叔不僅會磨刀,還會打制雕刻刀!”
做事講求趁熱打鐵,當即林寒暉驅車去了海叔家。
海叔人挺好,經過前兩次接觸,金小銀越發覺得海叔親切,和他交談總能有種“勝讀十年書”的感覺。沒想到他還會制木雕的雕刻刀,看來越是平凡的人,越是深藏不露呀!
一直下著雨,這次抵達海叔家,多用了二十多分鐘。
海叔早已接到林寒暉的電話,一見到他倆來,熱情地邀請他們去了他的會客廳喝茶。
前兩次來,大排檔生意很好,今天已近晚飯點,客人不多,大約是受天氣影響。
一聽金小銀的想法,海叔頓時對她刮目相看。要說他認識的雕刻工匠娶的媳婦,沒有哪一個如她般心系木雕發展。
其實在很多雕刻世家,都有為小一點孩子準備的刻刀,只不過刻刀的大小、長度及刀頭,完全順應木雕的雕刻需求,考慮不到孩子手的大小和力度,因而雕刻世家的刀,只是成人用的縮小版而已。
金小銀要求海叔從孩子的手型著手,打一套完全適合孩子用的刻刀。
一要安全,二要好用。
開辦雕刻興趣班,旨在興趣的培養,而不是讓孩子背負木雕接班人的重任。往往壓力越大,適得其反。只要孩子對雕刻產生濃厚興趣,還愁他不往繼承方面發展嗎?
海叔估摸了一下時間,又提了幾個自己的看法,最后決定這一套刀具不用太多,十把足以,金小銀贊同。
既然來海叔這,林寒暉隨口說晚飯在這里解決,海叔笑呵呵地說“好”。
又閑聊了會,海叔起身去外間撈海鮮,囑咐林寒暉再陪金小銀坐一會。
來這里吃了幾次,金小銀發現海叔很喜歡林寒暉,于是趁他上廁所的空檔,她跑到外面,和海叔攀談。
“海叔,我發現你很喜歡林寒暉也,是因為他雕刻技術好么?”
海叔一邊忙著從玻璃缸里撈貝殼,一邊笑呵呵地說:“他呀,是我在認識的潮州木雕年輕一輩中,最出色的一個!”
“那您認識陳思行嗎?”金小銀很不解,照理說陳思行的品性更得長輩們的喜愛。
“他呀,也很不錯,只是和阿暉比較起來,有那么一點不足。”海叔轉到另一個玻璃缸里撈蝦,然后回頭問了句:“你是不是很愛吃蝦?”
不是剛剛在談論林寒暉和陳思行么,怎地突然問她愛吃蝦?
“阿暉這小子好像對誰都沒像對你這么上心過,他告訴我,你愛吃蝦,所以要我多搞幾種吃法,一會你嘗一下我做的麻辣蝦。”
金小銀聽了,心頭不由得暖了一下。確實,愛一個人,會把她的喜好記在心上。
不過對于吃蝦,并非她真的很愛吃,而是每次看林寒暉剝蝦,感覺他的手太好看,所以吃了一只又一只,就是想看他剝蝦殼時靈巧的手而已,沒想到讓他錯以為自己愛吃蝦了。
當然不能實話實說,金小銀點點頭,“蝦的肉質特別鮮嫩,我挺愛吃的。”
“好,今晚海叔給你露一手。”
“不是,海叔,剛不是說到陳思行么,您對他印象如何?”金小銀微蹙眉頭,因為接觸這么久,她能感覺到林寒暉在海叔心目中的地位。
海叔稍稍遲疑了一下,略有所思,然后才用潮州腔普通話緩緩回答:“阿行呢,確實很優秀,各方面吧,但是,”海叔停頓,語氣變了,透著點惋惜,“太守規矩的人,會被規矩所限制,而咱們這個木雕呀,只要有模有樣,就算好,現在不同咯。就是你們常說的要創新,要突破!”
確實如此,任何事物都不能永遠一個樣。人類社會、科學技術,包括傳統手工藝,都需要推陳出新。循規蹈矩的人,能夠在穩定發展時發揮作用,一旦步入完事皆發展的現代,就能看出本質上的短板。
現在的年輕人,審美觀已不似從前,他們可能更傾向于清新簡潔,更有個性的物品。傳統木雕講究“圖必有意”,多數根據歷史傳說,神話戲曲為題材,這些毫無疑問對上了年歲的人有吸引力,而年輕人肯定不會感興趣。
“阿暉腦子活,以前跟著陳師傅學藝時,時常會有新想法,雕刻手法并不具一格,但就是性子有些淡,與人打交道這方面能力差了點。”海叔如實對比道來。
接觸了那么久,海叔對師兄弟兩人的評價,金小銀深表贊同。
“不過阿暉近些日子看著活潑了一些,丫頭,你的功勞不小。好了,我要去廚房了,再聊下去,全蝦大餐做不出來咯!”說完,笑呵呵地拎著兩籃子蝦去了廚房。
海叔剛一走,林寒暉回來了,手里拿了一瓶椰子汁。
“要不要去海灘走走?”林寒暉問,隨手將吸管扎進去,遞給金小銀。
喝了一些茶,肚子里幾乎全是水,可他的心意還是別辜負吧。金小銀接過椰子汁,咬著吸管喝起來,當即點頭同意去海邊。
來海叔著吃飯,來了好幾次,每次天都黑了,今天時間剛剛好,雨停了,西邊云層露出點夕陽,天光尚亮,去海邊是個不錯的主意。
深城也靠海,因為工作繁忙,金小銀和同事去過兩次。海叔家實際屬于汕頭,他家背后的海,比起深城的海來說,要波瀾壯闊得多。
剛下過雨,沙子潮濕,四月的海風帶著些凜冽。舉目望去,從云隙中迸射出來的淡橘色霞光,鋪灑在暗綠色波濤起伏的海面上。左邊遠處隱約可見長長的跨海大橋,右邊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海天相接處好像有一艘大船,匿在暮色中,看不出有沒有航行。近處的港灣里停泊著私家漁船,海灘上除去他倆,再無其他人。
四月下雨的天氣,并不是來海灘游玩的好時機,可金小銀卻很開心,好像兩人沒有單獨出來純游玩過。
金小銀脫掉鞋子,一雙白嫩嫩的腳丫子感受著潮濕粗糙沙子的質感,有些硌腳,從腳底傳上來的刺痛感令她皺起了眉頭。
“很不舒服嗎?”林寒暉關切地問,目光中帶著溫柔。
“嗯。過一會就好了。”
“我背你走吧。”說著,快速脫掉鞋襪,一手拿過她手上的椰子汁空盒,一手將鞋襪同金小銀的鞋襪放在沙子上,然后背對著她站立。
金小銀正想拒絕,可眼瞧著這樣了,索性摟著脖子上了他的背。
平時總覺得他很瘦,現在趴在他背上,能夠清楚感覺到他背部既寬闊又有力量。第一次由他背著,一開始金小銀還有些不自在,沒一會慢慢適應了,感覺特別好。
海風陣陣吹來,雖有些涼,但此刻的金小銀心里暖暖的,什么事情隨著時間的長度都會慢慢適應。
如同自己和林寒暉的婚姻。
兩人沉默著都沒說話,林寒暉往海邊走下去,走到浪花所及之處停了下來。
這里的沙子被海水時不時拍打沖刷著,質感比剛才上頭的要柔軟細膩些。
“我要踩水。”金小銀有些興奮,打算從林寒暉背上滑下來,結果林寒暉告誡道:“水太涼,不要下來。”
水涼也阻止不了金小銀的興致,她不管那么多,執意下來,雙腳直接踩在海水里。
剛接觸海水的那一剎那,確實有些涼,不過不至于不能碰。
林寒暉有些不滿,轉過身來面對她,皺著眉頭說:“女孩子的腳不能受涼,對那方面不好。”說著欲打算抱她起來,金小銀卻不依,反問:“對哪方面不好?”
“就是那方面嘛!”林寒暉羞于說出口,故意瞪著她。
金小銀笑,“到底哪方面?”
結果下一秒林寒暉直接抱起她,用手緊緊托住,兩人額頭相抵,金小銀大驚失色,緊緊摟著他的脖子。
呼吸交纏,林寒暉輕聲說:“還能是哪方面,就是孕育我孩子的地方唄!”
金小銀臉慢慢變紅,試圖將頭往后靠,不料嘴便被他的唇堵住。帶著點懲罰的意味,比往常要霸道些。
直到兩人呼吸變了調,林寒暉才松口,眼眸中染著情潮,嗓音溫柔,“等天氣暖和點,咱們再來。”
“就踩一下下,好嗎?”金小銀紅著臉撒嬌道。
好久沒來過海邊,她有點不想錯過。雖然來海邊很容易,但有時候總會身不由己,被一些瑣碎事情纏身,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快。而活在當下,最直接了當。
“好不好嘛?”金小銀嗲聲道,林寒暉有點受不了,他可從來沒見她這樣。而且剛吻過,金小銀的臉頰紅暈未消,嬌憨的樣子惹得人只想再親一口。
沒轍,林寒暉被迫答應,放她下來。
一接觸到海水,金小銀眉笑顏開,似乎人天生對水有著一種情感,喜歡廣闊的天地中。
掙脫開林寒暉的手,她朝著退回的海浪撒歡跑去,然下一秒,海浪跟著朝岸邊涌,她又趕緊往回跑。很快浪花涌上岸邊,沒過腳踝,達到小腿的位置,金小銀歡笑不已。
夕陽完全沒入海中,林寒暉不由分說背她上岸,金小銀癟癟嘴,算時間也才踩了幾分鐘而已。
一直由林寒暉背著,來到放鞋襪的地方。
從水里出來后沒沾地,金小銀腳上沒有沙子,很快在林寒暉的幫助下,穿好鞋襪。而他就費事點,用紙巾一點點擦掉沙子,才穿好鞋襪。
回到海叔這里,他的全蝦宴已經端上來三盤,鹽焗蝦、麻辣蝦和白灼蝦。
海叔見到他倆回來,忙笑呵呵地說:“先坐下來吃著,清蒸的蝦還得一會。”
大排檔里已有其他客人,金小銀說:“海叔,你別張羅我們,這些菜夠多了,您去忙您的吧。”
“沒事沒事,廚房還有其他廚師。”說著擺擺手,轉身又去了廚房。
每次來金小銀都沒見到海叔的家人,好奇地問:“海叔家就他一個人嗎?”
林寒暉搖搖頭,“不是,他兒子在外省讀大學,而他老婆前些年得病去世了。”
聽聞后,金小銀有點難過,不知道說什么,海叔這么好的人,人生也不算完滿。
“他兒子讀書很厲害,在外省花費有些高,這不海叔拼命賺錢。”
“那讓海叔幫忙定制的雕刻刀,你要給個好價錢。”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