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鏈嘩啦啦的響聲喚回了她的思緒。
獄卒把半死不活的她扶正，然后上了一桌好飯作為最后一餐。
蘇梧抬了抬無神的眼，看見錦瑟走進了牢房。
“你們先下去吧，我想單獨和她說幾句話。”
待他人離開，錦瑟把視線放在了遍體鱗傷的蘇梧身上。
為了盤問出幕后指使，她那只受傷的手臂已經徹底斷了，囚服上也盡是斑駁的血跡。
不過比起前世的血肉模糊，這次錦華顯然留了情面。大抵是因為今生，他在處死蘇梧前就知道了她是黎州失守時的幸存者。
沉默了半晌，錦瑟坐到蘇梧對面，心緒復雜地開了口。
“黎州城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你和徐將軍……皇兄也已經查清楚了?！?p> “你是特意來看我笑話的嗎？”
蘇梧的聲音干啞，表情僵如一潭死水。
“不，我只是……”錦瑟咬了咬嘴唇，把前來道歉的想法咽了回去，“只是想和你聊聊。”
蘇梧冷冷一笑，沒有搭理她的意思。
錦瑟也沒有指望她給好臉，自顧自地說了起來：“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其實死過一次……”
復述前世的噩夢，無論何時都十分艱難。
可是這每一次的回想，也會令她更加堅定。
“先前我不懂皇兄的偏愛，總是與他惡語相向，在他受難之際冷眼旁觀，甚至幸災樂禍。如今既是明白了一切，就換我為他保駕護航，清理掉所有障礙——包括你。
“我知道你不相信這些話。之所以來見你，只是想告訴你，我對你沒有惡意。只不過我和你一樣，有不顧一切也要保護的人。”
說到這，蘇梧總算有了反應，死水般的眼睛盯了她許久。
“我信你。”她忽然開了口，“畢竟誰也沒有必要和一個將死之人撒謊?！?p> 這句話說得錦瑟心中一緊。
她是因為錦華恨過蘇梧，巴不得蘇梧死無全尸。可是如今她發現，蘇梧與她一樣，不過是想給所愛之人討個公道……
后悔把她送上刑場，又不后悔讓錦華脫離苦海。
錦瑟在這樣的掙扎之中，決定來見蘇梧最后一面。
道歉好像只是個虛偽的借口。她不過是想聽到境遇相同的人告訴她，她的選擇是正確的，即便這會把痛苦強加給他人。
“不過我和你并不一樣。即便知道鳳羽會戰死沙場，我也不會攔著他?！?p> 錦瑟頗為震驚，不解地問：“為什么？”
“為國效力乃是他心之所向。我若是多加阻撓，反而會讓他失去笑容……況且，人這一生逃不過天災人禍，生老病死。與其費盡心思，讓他們避禍就福，不如與所愛之人同甘苦，共進退。”
……
還沒等錦瑟思考其中的深意，獄卒的聲音傳了來：“公主殿下，時辰到了。小的該帶犯人上刑場了?！?p> 她恍惚著點了頭，目送著獄卒們押著蘇梧走出了牢房。
忽然，一片寂靜之中響起蘇梧的輕笑聲。后來不知怎的，她的笑聲越來越大，笑得如釋負重，像是大仇得報一般。
“你真以為除掉我，錦華就能渡過這道坎了嗎？”
錦瑟心下一慌。
蘇梧什么意思？皇兄還會遭受什么嗎？
“我會在刑場上一直盯著他，直到人頭落地。我要讓他一輩子都記住我和鳳羽，記住黎州城，還有那千百個被他害死的士兵和百姓！”
獄卒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口出不遜的蘇梧拖了出去。
“我還是能讓錦華一輩子都不得安寧……這樣我的目的就達到了，我就能為他們報仇了！”
蘇梧纖弱的身影消失在了視線盡頭，可是最后的話卻重重地敲在了她的心上。
目的達到了……
錦華親手把曾經的心上人送入了牢獄，又要親眼看著她人頭落地。蘇梧的死不瞑目會讓他永遠陷入自責，而黎州城將成為他永遠的夢魘……
不。
不可以。
她不能讓蘇梧得逞，絕對不能！
錦瑟一刻也不敢耽誤，朝刑房飛奔而去。
蘇梧的話讓她意識到了一件事：錦華的劫數并不是蘇梧，而是被蘇梧牽扯出的關于黎州的往事！
雖然秘密處死蘇梧，是為了引幕后之人露出馬腳。但是錦華選擇親自監刑，很有可能是在懲罰自己。
劊子手磨刀的聲音近在咫尺，她要再快一點……
再快一點！
轉過最后的拐角，阻止的話就要脫口而出。
手起刀落之時，蘇梧漆黑的瞳孔閃過她的眼睛。十八飛快地擋在了她的身前，洶涌的血液濺滿了他的后背。
十八遮住了她的視線，卻沒能遮住撲面的血腥。
幾秒過后，隨著尸體倒地，還有一聲婉轉的脆響。
“太子殿下，是徐家的血玉劍佩，從犯人身上掉下來的，已經……碎成兩半了?！憊滿Q的聲音也比往日沉了幾分。
錦華沉默了許久，才用沙啞的嗓音吩咐道：“把這塊玉和尸首一起安置進棺木，快馬送回黎州城，與徐將軍合葬吧。”
“屬下遵命?！?p> “還有，今日來找我的人一概不見。”
孤鶴頓了一下，才回神道：“是。”
錦華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錦瑟才從恍惚之中恢復過來。
她用力扒開十八，抬著灌鉛的腿走進了刑房。
蘇梧的尸首都已經被抬了出去。幾名獄卒正在清理滿屋子的血跡。
她踏過蘇梧的鮮血，朝運送棺木的馬車走去，留下了一串殘缺不全的腳印。
地牢門口。
負責運送棺木的侍衛看見了錦瑟，立馬上前行禮。
“那塊血玉呢？”她問。
侍衛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兩半碎玉，遞到了她的手上。
錦瑟從劍佩的流蘇上取下兩根穗子，系了幾個巧結，把碎玉合在了一起。
玉不斷，人就不會散。
這是她能為蘇梧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馬車很快就啟程了。
錦瑟怔怔地站在原地，目送著那座棺木消失在視線盡頭。
難過的同時，心底是一片清明。
時至今日，她終于明白了守護二字的意義。
所謂守護，原來不是費盡心思地助他們逃避天災人禍，生老病死。
而是與他們共同面對這人生苦短，世事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