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
食堂里
角落靠窗的位置,云瑤笙難得沒刷題,提前過來占了位子,正慢條斯理地用勺子撥弄著餐盤里的蔬菜沙拉。
距離聞家的事,已經過去兩天了。
她抬起頭,看著端著餐盤、一臉“生人勿近”的低氣壓風暴眼在自己對面坐下,毫不掩飾臉上的驚訝和興味。
“嚯,”云瑤笙吹了聲口哨,上上下下把墨晞打量了個遍,視線最終在她緊抿的唇角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郁氣上定格,“沒想到啊,你居然松口簽字了?”
她的語氣充滿了調侃和不可思議。
一提起這事她就來氣。
她不就吃了點不該吃的嘛,至于抓到現在?
“不行,我還是忍不了。”
話落,拿出手機發了條消息出去。
伊米爾再一次帶著那熟悉的字幕登場。
「這個價,誰會去?」
「前幾天羽獅傳了消息過來,灰隼的人最近剛好在那附近,而這個價剛好可以用他們。」
「老謀深算。」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
「話說你一點都不關心伊林在香江的狀況嗎?」
墨晞一邊吃飯一邊發消息。
「有情況會有人找我的,況且不是有人盯著嘛?」
「你知道?」
「路西斯嘴上不饒人,但至少出了月川,出差去了E國,就是拉斐爾的系統還是有點缺陷,你注意給它善后」
「明白,老規矩。」
伊米爾作為月川最核心的超級計算機,但對于八卦的熱情總是過于高漲。
「話說你不關心伊林,也不了解那位嗎?A國最近不太平。」
沈清琳端著餐盤在旁邊站了半天,墨晞愣是沒抬頭。
自從她簽了那個同意書后,學校的校規一個都管不了她了,一個消息都可以發這么久。
她只能一臉茫然地望向對面的云瑤笙,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無聲的吶喊:“這什么情況?”
云瑤笙接收到沈清琳的電波,無奈地聳聳肩,攤開手,也用口型加眼神回應:“別問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墨晞感受到周圍的光影變化,終于舍得抬頭,看見了沈清琳。
“抱歉,我剛沒注意到。”
說著,端著自己的餐盤往里挪了挪,給沈清琳讓座。
沈清琳:“……”
她端著餐盤,看看墨晞那張寫滿真誠的笑臉,又看看旁邊云瑤笙遞過來的眼神——那眼神帶著一種“不要理解她,習慣就好”的了然和疲憊。
沈清琳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看著墨晞那清澈見底、充滿了對自己遲到沒注意到她的歉意眼神,所有的問題都卡在喉嚨里,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最終,她機械般地、動作有些僵硬地端著餐盤坐了下來。
坐下后,她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飄向墨晞隨手放在桌面上的手機——那個剛才還閃爍著詭異正楷字體、此刻已經自動熄屏、像塊普通板磚一樣的黑色物體。
墨晞似乎完全沒get到好友內心的驚濤駭浪,她非常自然地拿起剛剛云瑤笙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沾了油光的手指,扭頭就問:“對了瑤笙,上次和你討論的那篇‘量子糾纏與宏觀意識體涌現’的論文,你看完了沒?帝都那邊讓人寄的版本還在半路當驢呢,急死我了!”
云瑤笙剛想說“快了”,一個聲音就插了進來:“瞎折騰什么?我媽不是去帝都了嗎?那本新出的專題論文集就在她書架上放著呢,印得比你等的清晰多了。回頭我拿給你。”
聞杉端著餐盤自然地在云瑤笙旁邊的空位坐下。
沈清琳和云瑤笙的目光瞬間徘徊到這對“突然同框”的男女身上,顱內雷達全開:“嗯?你倆……?”
眼神在墨晞波瀾不驚的臉上和聞杉理所當然的態度間瘋狂掃射。
“哦,”墨晞咽下嘴里的飯,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食堂菜有點咸”,對云瑤笙說:“聞家前兩天開宴會,你沒去,忽略了一些事。按輩分來說,聞杉算是我表兄。”
她還順便瞥了聞杉一眼,眼神算不上熱絡,但也毫無疏離。
云瑤笙了然地“哦”了一聲,顯然這信息量對她來說不算意外,自顧自繼續戳沙拉。
她知道自己朋友的身份,和哪家有點姻親關系很正常。
反觀沈清琳——
瞳孔地震!大腦當場藍屏!
墨晞?聞杉?表兄妹?!
這兩個怎么看都是南極和北極的人?!
她一直以為聞杉屬于普通學生,墨晞是游離在邊緣、背景成謎、行事詭異的低調大佬……怎么就變成一家人了?!
這頓飯的信息密度,像是用信息洪流直接把她的認知模型——那個運行了十幾年、勉強算穩健的世界觀系統——給強行物理格式化了!
她感覺自己像個剛剛被插上電源、被強行灌輸了亂碼操作系統的機器人,僵硬地端著勺子,連面前的紅燒肉都忘了夾。
她需要時間。
海量的時間。
最好能回廠返修的那種。
去重啟,去重建。
云瑤笙環視了一下周圍:“你怎么突然跟我們一起吃飯,你的兄弟們呢?”
一說到這個,聞杉就嘆息。
“別提了,老班說缺人,讓他倆聯手準備ED大賽去了。”
沈清琳嘖了嘖,感慨一句:“果然,會說話,在哪里都是香餑餑。”
云瑤笙給她補了一句:“說的是什么話,也重要。”
他一邊夾菜一邊又把話題拋給云瑤笙:“話說,過兩周的中秋晚會你們班準備了什么節目?”
云瑤笙看著墨晞的方向,語氣無波:“我們班追星的多,選的《破曉》。”
“《破曉》?”沈清琳聞言,筷子懸在半空,眼睛微微睜大,隨即露出一絲笑意,“有意思,和我們班撞歌了!我們班選的也是喬榷的作品,《瓊瑤》。”她頓了頓,補充道,“不過方向不同,《破曉》更熱烈純粹,我們《瓊瑤》偏華麗一點。”
聞杉挑了挑眉,目光在云瑤笙和沈清琳身上掃過,最后很自然地落在了墨晞身上。
“哦?那倒是趕巧了。”聞杉笑了笑,話頭轉變,開始勾引大家的好奇心,“猜猜一班,他們這次可是前所未有的。”
“前所未有的?”云瑤笙重復了一句,語氣平淡得甚至沒什么探究欲,只是習慣性地把問題拋回去,“他們班那群人,整天不是搞物理模型就是刷競賽題,‘前所未有’?總不會是他們那個不茍言笑的老班長上去跳街舞吧?”她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自己都忍不住嗤笑一聲。
沈清琳倒是被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一班?他們還能選什么?不會是搞什么……冷門的詩朗誦或者樂器合奏吧?”她印象里一班都是些學術狂人,文藝活動常年能不參與絕不參與。
聞杉笑得像只狡猾的狐貍,慢悠悠地喝了口湯,才公布答案:“都不是。他們說這次,要玩個大的——邢夢婷的個人獨舞,而且曲目是……《無光》。”
“《無光》?!”沈清琳這回是真驚得差點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聲音都拔高了一點,“慕椋剛發布才兩周的那首實驗性作品?!那難度……”
云瑤笙聞言也是倒吸一口涼氣,作為一個資深追星人,她很清楚《無光》有多難唱,復雜的和聲進行、詭異的音程跳躍、需要絕對精準的音準……
“他們瘋了?!大家在一起的最后一次中秋,一班居然只出她一個人?還是這種歌曲。”
墨晞全程只是安靜地聽著,偶爾從盤子里選點喜歡吃的放嘴里。
在“《無光》”兩個字被聞杉清晰吐出的瞬間,她甚至沒什么明顯的動作。
陽光透過玻璃,在她清冷的側臉上投下界限分明的光影,一半明亮,一半隱在微暗里。
“一班班長,據他自己吹牛說,”聞杉像是沒察覺到空氣中的凝滯,繼續慢條斯理地補充,眼神卻像探照燈一樣牢牢鎖定墨晞,“他們班要么不出山,出山必須拿第一。”
墨晞聽到這里,終于沒忍住,發出一聲短促的、了然的笑音。
那笑聲很輕,卻像是一顆小石子投入了沉寂的水面。
墨晞聞言,挑眉看向云瑤笙:“懂了,最后一年,這個邢夢婷想出彩是吧?”
像一句簡短的判詞,精準地點破了那場看似為了班級榮譽、實則暗流洶涌的行動背后的核心驅動力。
云瑤笙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邢夢婷?就那個一班的班花?”
聞杉自顧自地給她們介紹起來,不知道還以為他是在科普什么科研名人:“這個邢夢婷是邢家的千金,成績嘛——”他瞟了一眼墨晞,嘴角帶著點促狹,“肯定沒有小表妹厲害,不過才藝方面確實下過功夫,大大小小的獎項拿了不少,在臨城本地這個圈子里,”他頓了頓,指尖在桌面上隨意敲了敲,“大家都把她當第一名媛看,捧得挺高。她們家對她期望不低,意思是靠著她這股東風,以后能順順當當地朝帝都那邊發展,算是家族鋪路的一種吧。”
沈清琳聞言,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疑惑和審視:“等等,”她放下筷子,身體微微前傾,“聞杉,你怎么對她了解得這么……事無巨細?連人家家里要往帝都發展的心思都門兒清?”
這疑問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
墨晞和云瑤笙原本還只是略帶興趣的目光,瞬間齊刷刷地、如同聚光燈般銳利地聚焦在聞杉身上!
空氣在眨眼之間凝滯。
聞杉對上墨晞那清泠泠、仿佛能洞穿人心的視線,以及云瑤笙那充滿“坦白從寬”意味的眼神,連沈清琳都是探究中帶著懷疑。
他臉上的那點促狹笑意僵了一下,隨即像是有些懊惱地抓了抓后腦勺,似乎意識到自己多嘴了。
“咳,這個……”聞杉輕咳一聲,目光在墨、云兩人帶著壓力的審視下明顯閃躲了一下,聲音里帶上了點欲蓋彌彰的尷尬和……一種急于撇清的意味。他避開墨晞的眼睛,略顯煩躁地揮了揮手,解釋得有些生硬:“哎呀,想什么呢!這不是很正常嗎?大家家里都或多或少有些生意上的來往啊,總得知道一點競爭對手,啊不,是合作伙伴家里的動靜吧?打聽一下不是很正常嗎?她家那點心思,在圈子里又不是什么秘密。”
他語速加快,強調著“生意往來”和“不是秘密”,仿佛在給墨晞和云瑤笙強調一個公開透明的理由。
“再說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像是找到了支撐點,語氣略微抬高,眼神卻飛快地掃過墨晞,“我們家每次一開始招標,邢家絕對第一個上門,想不認識都難。”
聞杉說的快,反射弧繞了地球一圈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些什么,暗叫“完了”,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邢家……帝都……”
云瑤笙把這兩個詞在嘴邊放嘴邊滾了一遍。
她看著墨晞,語氣嚴肅:“我總覺得她的實力不會是愿意聯姻的,他們家會不會還看中了別的?”
墨晞聽出了她的意思,面色平靜地喝了口湯,聲音從容得像在談論天氣。
“放心,他們想夠到那個位置,光靠邢夢婷這點成就還不夠格。”
“等等!”沈清琳終于忍不住了,聲音里充滿了懵圈和一絲急切,“你們在說什么?”
從剛才開始沈清琳就感覺自己已經和她們不在一個頻道了。
明明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身邊的朋友卻說著不應該被她聽見的事。
她盯著墨晞,目光略微透著些可憐兮兮。
墨晞像安慰小孩子一樣,輕輕拍拍她的頭。
“乖,你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的。”
敷衍!
赤裸裸的敷衍!!
她還不想知道了呢。
沈清琳憤憤地塞了幾口米飯到嘴里。
此時此刻,位于他們討論中心的人正在舞蹈室內瘋狂練習。
光線透過巨大的落地窗,被百葉簾切割成一道道光影,投在光亮如鏡的木地板上。
空曠的教室內,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粗重到變調的喘息聲在持續回蕩。
汗水浸透了她的練功服,緊貼在她曲線分明的身體上,勾勒出繃緊到極致的肌肉線條。
原本精心梳理的發髻徹底散開,濡濕的碎發黏在汗津津的通紅臉頰和修長的脖頸上,隨著她每一個劇烈的動作而瘋狂甩動。
“停!”角落的音樂播放器里傳來專業指導老師平靜卻不容置疑的指令,顯然是遠程監聽,“夢婷,第4小節,你脫力了,完全沒到位!而且第17小節時落地重了!想象一下,你現在不是公主,你是要被‘無光’吞噬的掙扎者!給我……沉!下去!”
老師的語音尖銳地刺入邢夢婷的耳膜。
那句“沉下去”像一把重錘砸在她緊繃的神經上。
她猛地停下旋轉,足尖鞋的鞋尖因為驟然停止而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
她雙手撐著膝蓋,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劇烈地喘息,胸腔像要炸開。
汗水從她的鼻尖、下巴、鎖骨,大顆大顆地滴落在地板光滑冰冷的表面上。
“抱歉老師。”
邢夢婷恭敬地道了歉。
那個老師勸她休息會兒,弦繃得太緊會斷,現在練習強度過大,后面的效果就不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