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雨水不斷，天氣反復無常，上午還艷陽四照，臨近傍晚卻陡然來了一場狂風走石的雷陣雨。
“余老師，別忙了，下班一起去吃火鍋吧。吃完我請你去萬達看電影，聽說騰叔叔有上新的電影。”
余燭的新同事李團團是一個大眼萌妹，是自來熟，同時也是一個小吃貨。余燭來東校區初初半個月，這孩子就已經約了她無數次的飯，兩個人有來有往，就這么成了飯搭子。
“周三我們不是剛吃過火鍋？我看你辣的油的吃太多了，臉上都開始冒痘。”
“余老師，你應當聽過唯有愛與美食不可辜負這句話吧，小女子不才寫不出，但小女子深以為然。外表身材啥的不重要了啦。所以你陪不陪嘛？！”
李團團的必殺計之一——撒嬌打滾。
“好了好了，你別賴我身上扭來扭去。等這陣雨停再去。”
“嘿嘿，我就知道余老師最好了，人美心善，大方可愛。愛你呦。”
“趕緊收收你的彩虹屁吧。”
之前，余燭有一次在飯桌上問過李團團，她沒來東校區前，她和誰約飯呢？潛臺詞就是一個人吃飯安安靜靜不也挺好嘛，干嘛每次都要拖個人陪著吃呢。
李團團小姐當時小嘴就一撇，無比“哀怨”地說，以前都是我一個人的熱鬧，可現在你來了，吃飯一起多香多熱鬧啊。你不懂寂寞難熬的滋味啊。
余燭服了這個活寶，一套一套的說辭，總是假冒青春疼痛文學女主，說酸了吧唧的詞。
雨停之后，余燭開車載李團團去附近的步行街吃飯。車內，李團團小姐“咔擦咔擦”地咬著薯片，吃完薯片又伸著爪子背包里掏出幾顆旺仔牛奶糖。
“余老師，我給你剝一顆。”
“算了，我不用。大小姐，你自己也少吃點吧，待會兒還能有肚子裝下火鍋嘛。”
“哎呀，我的胃口你還不知道啊。這點連開胃小菜都算不上。糟糕，我的半熟芝士落在辦公桌上沒拿。”
去火鍋店的路上，余燭就看著李團團各種吃。
但正如天氣莫測，人間世同樣充滿無常。
余燭坐在氤氳的火鍋店里，被麻辣牛肉片辣得直飆眼淚時，一通來自母親的電話打破了女人的自持和冷靜。
“我馬上來。在哪個醫院，媽媽，你先別急，相信我，爸爸肯定會沒事的。”
李團團見余燭慌忙拎包起身撞到長凳的那一刻，就知道出事了。她放下手中的長筷，跟著起身。
“鑰匙給我，你要去哪？我來開。你這恍恍惚惚的樣子能開車？”
李團團一把奪過對方手中的車鑰匙。有服務生過來詢問情況，李團團直接掃碼付了款，說有急事以后再來光顧，隨后拉著余燭跑了出去。
“團團，去市中第一人民醫院。我爸出車禍了。對不起啊，今天火鍋是吃不成了。”
“行了，都什么時候了。不想笑就別笑了，你現在笑的真不太好看，甚至有點兒丑。”
一路上李團團將車開得飛快，甚至在警察叔叔的眼皮子地下壓著黃燈過了線。
醫院走廊。
林虹眼睛通紅地守在手術室門外。老余開車一向最穩當，每次出車前她也會不厭其煩地叮囑他開車小心，寧等三分鐘也不要爭那幾十秒，男人總是樂呵樂呵地回她，謹遵皇后命令。
天曉得她接到醫院電話的那一刻，心都快停了，呼吸也是死命死命屏住，生怕對方來一句“請節哀”。萬幸還在手術室搶救，林虹跑出家中小超市，攔了出租車直奔醫院。
余燭趕到時，就看見媽媽趿拉著拖鞋、衣衫不整地站在手術室門口，一動不動，女人就跟一尊望夫石一樣，靜止凝固。余燭鼻子一酸，在眼淚要掉下來之前趕忙用手抹去。
“媽媽。”
余燭輕輕走到母親身邊，緊緊摟住她纖薄微微顫抖的肩膀，在她耳邊不停地安撫說“沒事的，媽媽，爸爸人那么好那么好。絕對不會有事的。”
“阿姨，吉人自有天相，放心啊。余燭，你扶著阿姨來這邊椅子上坐著休息。我去給你們買點水。”
“謝謝你小姑娘。”
“不客氣，阿姨，您叫我團團就行。我和余燭是同事也是好朋友，您就把我當閨女使就成。”
余燭接過團團手里的購物袋，真誠道謝。
“謝謝你，團團。”
“我順便買了點素飯團，你勸阿姨先墊墊。手術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完成的，咱們這個時候更得好好吃飯，不能倒下不是？！”
“我知道的。”她是爸媽唯一的依靠。她不立誰立。
“余老師你乖啊，給你吃糖。”
李團團上前擁抱余燭，輕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觸手感受到女人手臂冰涼。
余燭憋了很久的眼淚在團團這句話里失控。
“團團，謝謝。我可能還要麻煩你幫我向常主任請一些假。”
“一定幫你把話帶到。你就好好陪著伯母，學校的事交給我，放心吧。”
李團團走后，余燭坐到母親身邊。林虹眼神呆呆地盯著手術室緊閉的大門。
“爸爸開車一向穩妥，今天他”
“經過一個巷口，他為了避讓三個追著氣球突然出現的小男孩，一頭撞上了旁邊的水泥燈柱。”
三小時過后，疲累的醫生被焦急的母女二人圍住。
“醫生，我丈夫他怎么樣了？”
“手術暫時是成功了，但接下來他還需要在重癥病房被觀察四十八小時。如果病人顱內不會繼續出血，那么有望醒來。”
林虹強撐著身體聽醫生的話，待聽完她就癱軟了下來，辛虧余燭一把托住了。
“醫生，我們現在可以去看看他嗎？”
“病人接下來會被轉送到重癥病房，建議你們四十八小時過后探望。一是現在病人情況不穩定，二是你們身上的灰塵細菌容易污染無菌環境，不利于病人的傷口恢復。”
醫生走后，林虹痛哭出聲，余燭沒有再勸阻，她知道母親在這等待的半天時間里經歷過無數絕望和擔憂，一再壓抑只會加劇內心痛苦，不如大肆哭一場，松松緊繃的心神。
“媽媽，至少現在不是最壞的結果。我相信爸爸能醒過來，他怎么可能舍得丟下你一個人生活。”
余燭掏出濕紙巾細細地為母親擦去眼淚。
“對啊，他舍不得的。他還沒看見你結婚穿婚紗的樣子，還沒抱上外孫，還沒陪我去跳過廣場舞。他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做完，他怎么可能走？！”
“媽媽你今天很累了，待會兒蘇鑫會送你回家休息。爸爸這兒，我守著就行。”
余燭冷靜下來，望著憔悴的母親一陣心疼。她悄悄發了一條短信給蘇鑫，蘇鑫表示即刻就到。
“我不回去，我要等你爸醒過來。你不要去麻煩小蘇。”
“媽，聽話。現在我們兩個誰都不能倒，越是關鍵時刻，咱越是要把自己先照料好。乖，你先回去休息，明天你來換我行不行？”
四十八小時，她們兩個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地干等根本不切實際，也著實傷身。
“可是我回去也睡不著，不守著他我會更加胡思亂想。我還不如在這守著。”
“可是你總得回去給爸爸收拾幾身干凈寬松的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我笨手笨腳的，收拾得不妥當，你到時候不得返工操雙倍的心？”
余燭好容易說服母親同意先回去休息。
蘇鑫急匆匆趕到醫院又急匆匆將未來丈母娘送回小區，等他返程回到醫院時。他的女孩一個人正孤獨地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默默地等待著父親醒來。
“我不是讓你回學校嗎？你干嘛又回來？明天上課沒精神，講錯課件，看學生們罵不罵你！”
“只是單純想在這個時候陪著你。”
蘇鑫展開手里的細毛毯披在余燭身上。
“蘇老師，你回去吧，我很堅強的，今天已經很耽誤你休息時間了。”
“小燭，你我之間不必要講這些客套話吧？！而且我很慶幸，慶幸你第一時間就想到我。”
蘇鑫坐到余燭身邊，輕輕地將女孩的頭摁向自己的肩膀。
“來，男朋友的肩給你靠，累了就閉眼。”
余燭仰頭看到男人白皙堅毅的下巴，她突然就不想假裝理性和懂事了。她此刻的確很需要一個能依靠的肩膀。
“蘇老師，那我的毛毯分你一半。”
夜色深沉，長椅上彼此相擁的情侶漸漸靜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