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帳內(nèi)浮動著苦澀的清香，南淮瑾將曬干的龍膽草鋪在青石臼里，木杵撞擊聲清脆。

　　忽有寒氣自帳外漫入，幽悅凝與幽悅茗的軟靴踏進(jìn)藥香，腰間佩劍隨著步子泠泠作響。

　　此刻藥帳內(nèi)只有南淮瑾幽悅凝才開口：“公子請看?！?p>　　她遞上信卷時(shí)，神情嚴(yán)肅說道，“我們還暗中去查了那些被殺死的烏鴉，喙部泛紫常人看不出，但那應(yīng)是長期服用南疆蠱蟲?！?p>　　南淮瑾捻起信卷展開翻閱，并沒有查出小苗是否真的裝癡傻。

　　但那些烏鴉確實(shí)有問題，不知道小苗是不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但靶子了。

　　幽悅茗從袖中抖落幾片殘缺的信紙遞給南淮瑾：

　　“屬下順藤摸瓜還查到了南漓玉璽回西都后不翼而飛，西越王派西步玥來搖城，極可能是為了找回玉璽?！?p>　　藥杵在石臼里劃出刺耳聲響，南淮瑾望著那幾張殘缺的信紙。

　　南漓玉璽丟失……只要玉璽還在手，南漓復(fù)國便名正言順，這件事會不會與小苗背后之人有關(guān)。

　　如此想來百里落郁的提醒確實(shí)出于好意，而自己一味偏信小苗，有點(diǎn)不分青紅皂白了。

　　隨即想到百里落郁可是西越的將軍，他這個(gè)南漓亡國皇子怎么能對仇人有愧！

　　但那日百里落郁在他身前為他擋刀，老翁的利刃劃開了她左肩胛，暗紅血液浸透錦袍，那傷口不假。

　　南淮瑾忽覺喉間苦澀，轉(zhuǎn)身取自己紫檀藥箱里最底層的琉璃瓶。

　　“公子要親自燉藥膳？”幽悅凝詫異地看著他舀起雪蛤，往日用來稱量毒物的戥子此刻正稱著枸杞。

　　“解毒丸遇熱會化苦味。”南淮瑾將碧玉色藥丸碾碎混入湯中，氤氳水汽模糊了眼底的異樣。

　　城墻上的風(fēng)裹挾著砂礫，百里落郁照常在巡查搖城，她的衣角被吹獵獵作響。

　　當(dāng)她轉(zhuǎn)身卻見看到石階上提食盒的青色身影，長發(fā)隨風(fēng)飄揚(yáng)，臉上的面紗被吹起一角露出驚為天人的容顏。

　　“南淮瑾來這干嘛……”百里落郁喃喃。

　　正午的日頭不烈懸搖城空中，南淮瑾握著木食盒的手指微微發(fā)燙。

　　他思及此刻正是飯點(diǎn)，于是又繞到城西買了八寶鴨，滾燙湯汁將錦緞包布洇出深色水痕。

　　見到不遠(yuǎn)處那紅衣銀甲的女人也回頭望向他，“百里落郁…”

　　南淮瑾的話未說完，忽然聽見城墻上有清亮少年音：“將軍！”

　　兩道呼喊同時(shí)撞上滾燙的城墻磚。

　　東側(cè)石階沖上來的布衣少年險(xiǎn)些撞翻藥膳，粗麻衣襟沾著的面粉，懷里的食盒飄出蔥油餅的香氣。

　　百里落郁從箭樓轉(zhuǎn)出身形，見到這一幕，她神情微愣，心里沒有沒有艷福不淺的竊喜。

　　只覺得不自在，吃飯也有修羅場嗎？今天什么日子，怎么都來給她送飯。

　　“今日伙房沒有休沐啊”百里落郁直起身，額頭滲出細(xì)汗。

　　她目光在兩人手中的食盒轉(zhuǎn)了個(gè)來回，忽然笑出聲：“你們這是約好了？”

　　十二丈高的城墻突然寂靜。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在箭垛間回響，南淮瑾看見阿宴耳尖泛紅，自己掌心提的木食盒紋路硌進(jìn)皮肉。

　　“老二你猜將軍選誰？”城墻拐角處，百里一咬著草莖對百里二擠眼。

　　頗有興致看這出二男爭一女的好戲。

　　“我猜是月華公子，畢竟將軍對他可不一般?！?p>　　百里二抱臂靠著城墻：“無聊，不猜?！彪S后她又道，“賭什么？”

　　“我新得的西域彎刀。”

　　話音未落，在百里一驚愕的目光中，南淮瑾神色驟僵，百里落郁選了阿宴的盒飯，少年一臉受寵若驚。

　　開玩笑南淮瑾這個(gè)黑蓮花送的盒飯，和自己救過的阿宴盒飯，一眼就能選出來了。

　　說不定現(xiàn)在南淮瑾還不信任她，站著小苗那邊，覺得自己是壞人。

　　誰知道南淮瑾會不會突然黑化，為了給小苗出氣，給自己的飯菜里下毒呢。

　　傻子才選南淮瑾的盒飯。

　　百里落郁已接過阿宴的食盒。

　　少年驚喜得差點(diǎn)打翻食盒，百里落郁從里面拿出油紙包著的蔥油餅。

　　“阿宴在伙房學(xué)了幾天，”她撕開焦脆餅皮，熱氣氤氳了眉眼，“這火候倒比王師傅還強(qiáng)些?！?p>　　南淮瑾盯著食盒里的八寶鴨，碗沿凝結(jié)的油花像他驟然緊縮的心，城磚縫隙里生著幾株狗尾草，在穿堂風(fēng)里簌簌發(fā)抖。

　　“將軍嘗嘗這個(gè)。”阿宴獻(xiàn)寶似的捧出陶罐，梅子酒的清香漫過城墻。

　　百里落郁仰頭飲盡時(shí)，南淮瑾看見她脖頸繃緊的弧度，只覺得日頭怎么如此刺目。

　　“月華公子找我有事？”她突然轉(zhuǎn)頭，唇角還沾著酒漬。

　　南淮瑾瞥見阿宴悄悄用袖口擦拭陶碗邊緣，指甲深深掐進(jìn)食盒提手。

　　“關(guān)于小苗......”

　　“那去議事廳說?！卑倮锫溆襞吶陌⒀緙綈潁爸x謝你阿宴了，我有事相商你回去吧。”

　　少年點(diǎn)點(diǎn)頭雀躍著跑下城墻，發(fā)間木簪掛著鈴鐺正隨輕快的腳步叮當(dāng)作響。

　　南淮瑾跟著轉(zhuǎn)過馬面墻，突然被扯住衣袖。

　　百里落郁將他按在箭垛陰影里，指尖還帶著梅子酒的甜香：“你食盒里裝的什么？“

　　“八寶鴨和藥膳......”

　　“正好，我還沒吃飽呢，有事去前面坐下說。”百里落郁雙眸彎出新月的弧度。

　　傻子——百里落郁選擇都吃。

　　南淮瑾望著她大步向前的背影，心底隱隱的失落隨風(fēng)消散，跟了上去。

　　簡陋的議事廳支著張木桌，百里落郁掀開食盒時(shí)險(xiǎn)些被熱氣撲了滿臉。

　　天青瓷盅里浮著當(dāng)歸黃芪，琥珀色湯底映出南淮瑾有些緊張的神情。

　　“味道確實(shí)不錯(cuò)?！卑倮锫溆糸_口，瓷勺輕叩碗沿發(fā)出清響。

　　“那些烏鴉與苗疆蠱事確有牽連。”南淮瑾垂眸說道。

　　“那日你抓殺烏鴉...”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口暗紋，“是我錯(cuò)怪你了。”

　　百里落郁舀湯的動作頓在半。

　　老翁行刺那日，她看見南淮瑾袖中銀針已滑至掌心，卻還鬼使神差撲過去替他挨了毒刀。

　　此刻左肩傷疤突然發(fā)癢，像有百十只螞蟻在啃噬舊痂。

　　“這湯里加了七葉蓮？”

　　她突然岔開話頭，鼓著腮幫吹散藥香，“藥谷的解毒方子不便宜吧?！?p>　　藥汁順著瓷勺滑進(jìn)口中，南淮瑾看見她喉間飛快滾動的弧度。

　　城垛外飄來操練的號角聲，他蜷在石桌下的手指微微發(fā)顫。

　　百里落郁怎么知道這是藥谷的解毒方？而且她這是接受自己的道歉了？

　　瓷盅將見底時(shí)，百里落郁突然挑眉：“下次放兩片甘草，回甘更好?！?p>　　南淮瑾望著空盞上蜿蜒的藥渣怔忪。

　　她心真大，對自己如此信任，就不怕他下藥趁機(jī)害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