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在干什么？

　　劇痛漸漸消失，四肢的力氣一點點回來，眼前景物的模糊終于如霧般散去，片刻后清晰起來。

　　面前是洗手間的鏡子，照映出的是祁冬揚他自己的面龐。

　　宴宴？

　　【宿主，收到次元局的命令，新的時間要開始了，“來來回回累死個人”循環重置系統，代號Z007，將指導新的您完成任務。】

　　【什么？】

　　【世界崩塌了，您和盛宴宴小姐都被殺死了。最終，您還是和盛小姐一樣，沒能迎來最后的終結，故事會重新開始，一切都將重置。

　　【次元局不會讓你們之間結束的，原作者的負面意識也不會。直到你們表示屈服。

　　【您和盛小姐之間永遠不會有終結，無論是哪一個你們。直到某個世界里，你們選擇屈服于規則。】

　　現在，連系統都能入夢告別了啊。

　　真的好累，頭疼瞬間又劇烈地發作起來。

　　“你還好嗎？”

　　清脆悅耳的女聲從身后響起，那人有力地支撐住了他差點倒下的身軀。

　　這聲音太熟悉了。

　　“盛梓晴？是你……”

　　下一秒，他已喪失知覺，墜入海底。

　　“你醒了？現在清醒嗎？”

　　咚，咚，咚……心口的聲音放大，放大，再放大……

　　這是夢吧？這肯定是夢，是我瘋了……

　　“醫生說你低血糖犯了，輸完液下午就可以離開了。”

　　“你要去哪？盛梓晴，你別不要我……”

　　祁冬揚飛快地拉住了盛梓晴那有著細膩肌膚的手腕。

　　他實在太熟悉盛梓晴要離開的潛臺詞訊號了，即使此刻的她尚未站起身來。

　　“不好意思，你現在是不是頭疼啊？我懷疑你可能是失憶或者精神混亂。稍等一下，我去叫醫生，你不要擔心。”

　　這是謊話，我才不會這樣放任她離去。

　　大力拉過她的手腕，祁冬揚將盛梓晴緊緊抱入懷中，“盛梓晴，盛梓晴，我真的好想你。我超級討厭做夢，可是盛梓晴，我只能在夢里見到你……

　　“還有宴宴，我剛剛夢到和宴宴一起去看桃花，但是遭遇了車禍。幸好，那只是夢。

　　“我知道時間快到了，我知道夢總是要醒的，可我這里還是好痛好痛……”

　　祁冬揚松了力氣，卸下雙臂，放開了盛梓晴，右手撫摁著心口處。“真的好疼好疼……”

　　盛梓晴，你救救我吧。

　　她抬起了手臂，撫摸上了他摁在胸口上的手掌。

　　盛梓晴的手有些涼，卻仿佛是特效藥一樣，奇跡般地帶走了他很多痛苦。

　　“現在，我就在這里，你不要難過了，好不好？”

　　她牽握著祁冬揚的手，靜靜地閉目趴在了床沿邊上。祁冬揚終于安下心來，不再強行攥緊盛梓晴。

　　真好，今天的夢終于長了一些。

　　“先生，您的藥已經輸完，可以出院了。最近是流感高發期，病人很多。非常抱歉，您這張床要早點騰出來，推給別的科室。”

　　手背上的針被醫護人員迅速抽離，瞬間的刺痛終于讓祁冬揚還魂現實，原來不是夢啊。

　　“不好意思，醫生，和我一起被送過來的小女孩在哪里？她的名字是盛宴宴，是我女兒，我女兒她還好嗎？她有沒有事？醒過來了嗎？我想去找她。”

　　拔針之人用一種很怪異的眼光審視著他，醫生已經開始用眼燈嘗試檢查他了。

　　“患者，請您說一下名字和身份證號。您現在頭疼嗎？身體上有任何不適嗎？”

　　感覺背部和肩頸處有些酸澀，左手扯動了一下，溫熱從指尖流過，覆蓋了整個手掌，直到傳導進入大腦。

　　祁冬揚直接和盛梓晴對上了眼睛，他不可思議地怔愣僵硬著。

　　那可真是活生生的一個盛梓晴。她的臉，頭發，衣裙……熟悉的那個人，熟悉的她，熟悉的盛梓晴的全部。

　　“患者家屬，我們懷疑患者可能出現了混亂意識或認知有誤的問題。希望在您的陪同下，我們能對患者進行更進一步的檢查。”

　　“好。”

　　檢查結果沒有問題，祁冬揚的腦部沒有受到什么傷害，梗沒什么淤血或是腦積水。

　　祁冬揚的邏輯和正常思維，記憶都是完全在線。只有他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講述著大腦為他編造出來的那段虛幻故事——女兒和車禍。

　　這個世界沒有盛宴宴，他來到醫院的原因是低血糖，與車禍無關。

　　周圍人看他的眼神越發憐惜了，他們大概覺得男人一定是受過及其嚴重的傷害，所以自身在逃避，在尋求避風港和依賴物。

　　盛梓晴，同你一樣，我也終于來到某個和我格格不入的世界了。你看，我總是慢你那么多。

　　你等等我，好不好？

　　祁冬揚成功收獲了精神科醫生的熱切關愛，得到了一個依賴型依戀人格障礙的診斷。

　　最終，經過幾天的各種摧殘，異常不情愿地被盛梓晴打包帶走了。

　　祁冬揚站在醫院門口不知所措，他只是想逗逗盛梓晴，可是沒想到她竟然真的同意了！

　　瘋了，恐怕她真的瘋了！

　　“到飯點了……”

　　她說話了，我該怎么辦？我該說些什么好？

　　“走吧，我請你吃飯。”

　　盛梓晴邁開步子向著某個小路走去，祁冬揚亦步亦趨只能跟上。

　　“我有過一個女兒，她的名字也叫宴宴。如果還活著的話，這個暑假一過，她該去上幼兒園中班了。”

　　盛梓晴不緊不慢地開口，平淡的言辭卻將祁冬揚整個人拽下地獄。

　　“先吃飯吧，你有什么忌口或者過敏源嗎？”

　　“喜歡吃辣，無忌口。盛梓晴，今天讓我請你吃飯吧。”

　　盛梓晴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用眼神示意決定跟著他的方向。

　　一路上誰都沒有開口。

　　祁冬揚胡亂點了很多，主食配菜滿滿當當，足足擺滿桌子一大片。盛梓晴沒有動碗筷，祁冬揚已經吃了起來。

　　“你，介紹一下自己吧。”

　　“我是祁冬揚，至于身份職業，目前在這里，完全不清楚。”

　　“你好，我是盛梓晴，彈鋼琴的。看你的表情，另一個我，職業差不多。”

　　“抱歉，我的到來提起了你的傷心事。新的時間線要開始了，你不是她，我也不是一會兒你會見到的我了。”

　　祁冬揚突然尷尬起來，兩個人之間再度陷入沉默。

　　【宿主，時間到了。我是“寶貝回家”尋子系統，代號Z001，很高興和您一起完成任務。

　　【宿主，再見，再見，再見。】

　　“宴宴，爸爸好想再抱抱你……”

　　盛梓晴眼睜睜看著對面的男人失去意識栽倒于凳子上。

　　心口像是被強行剜去了全部血肉，突然刺痛起來，撕扯著生疼。鼻頭忽然涌上一陣酸澀。

　　一個人悄無聲息地離去，帶走了盛梓晴偽裝已久的積極情緒。她的人生，早已一地破碎，滿是遺憾。

　　強忍住眼淚，拿起筷子，埋頭在碗里，突然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那個，你別哭了。”

　　一雙溫暖的手拍了拍她的肩頭。模糊的視線里，盛梓晴隱隱看出，這就是所謂的，“清醒的那個新他”。

　　正如祁冬揚所說，一切全都改變了。

　　盛梓晴勉力恢復平靜，抬頭看過去，遞給祁冬揚一個歉意的眼神。

　　“不好意思，不僅吃了你的菜，還未經同意占了你的位置。我馬上就走，也會把單付了，實在抱歉。”

　　“噢，那你下次注意，不要再這樣干了。”

　　她低著頭輕輕“嗯”著，仿佛應答了一聲。

　　祁冬揚只當她是在暗自羞愧，不再繼續同她講什么煩悶道理，只看見了她低垂頭顱迅速退場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樓梯拐角。

　　不過，莫名覺得她很熟悉的樣子……

　　浴室里，祁冬揚正在為自己的身體進行清潔整理。

　　【祁冬揚先生，您好！我是全心全意，竭誠為您服務的“來來回回累死個人”循環重置系統，代號Z007。】

　　“啊——有鬼啊——”

　　平地一聲雷，密閉空間里突然到來的電子音嚇掉了祁冬揚手里的刮胡刀，甚至害得祁冬揚太過緊張，直接把泡沫戳進了眼睛里。

　　慌慌張張，驚恐異常，就要逃竄。腳下一滑，一個“鯉魚打挺”，男人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

　　【宿主，請您不要這么膽小，您應該是很霸氣的人才對，您要馬上站起來。】

　　媽耶，這更嚇人了。

　　哪路大神大仙行行好，快收了這個妖孽……

　　【宿主，我不是鬼。】

　　“我知道你不是鬼，可你比鬼都嚇人。讓我忙完自己的事，你先安靜一會兒，好嗎？”

　　系統聽話地保持安靜了，祁冬揚趕緊行動起來，匆匆忙忙，力圖迅速完成一切。

　　“好了，你可以說話了。”

　　【這里是小說世界，我來自管理所有平行世界的次元局，我將指導您完成全部任務，幫助您成功收獲真愛。】

　　“不需要，老子已經有真愛了。”

　　【是四年前那位酒店奇緣嗎？】

　　“你竟然知道？”

　　【宿主，這是小說世界，我是金手指系統，我當然知道故事情節和來龍去脈啦。

　　【宿主，想知道真相嗎？想知道那位小姐的消息嗎？想和那位小姐恩愛到白頭嗎？請和我簽訂契約吧。】

　　“欸，你不覺得自己特別像那種人販子嗎？”

　　【好吧，是我的錯誤。宿主，接下來我會講清楚代價和收獲，至于如何選擇，是您自己的事情。】

　　“哎喲，沒看出來，你還挺有原則，你們次元局蠻有人情味的。”

　　【宿主，我是ai系統，次元局的所有工作人員也都是ai系統。我們的程序設定來自人類的邏輯和知識，因此我們有著人類的思維方式，這會讓您覺得我們很有人性的善良色彩。

　　【是您錯了。我們永遠無法理解人類的感情，人類的喜怒哀樂我們并不在意，也體會不到。我們可以檢測到系統宿主們的身體變化，通過數據推斷宿主們的心情。

　　【通過如海般的龐大數據群，我們的感情模擬部分，完全可以給出適當的反饋，甚至我們能給出可愛活潑的回答。可那真的只是程序，不是我們的情緒。

　　【無論如何，請您不要忘了這一點。】

　　“我知道了……”

　　【玩笑可以開，我會及時恰當地做出回應。您不要擔心和我相處不好的問題。我可以檢測到您的腦電波，無需吃驚。】

　　“下一個話題吧，講講代價和收獲。”

　　【收獲：達成完美結局，您會和那位小姐甜蜜戀愛，走入婚姻殿堂，擁有一對可愛的龍鳳胎孩子。

　　【代價：未達成完美結局，您將會被抹殺，在這個世界完全失去痕跡。

　　【還有一個忠告，宿主，作為一名系統，我只負責引導指示您完成任務，我并沒有強制能力去要求您或您的另一半。最終結局的選擇權在您和那位小姐手上。

　　【祁冬揚先生，現在，您同意與我簽訂任務契約了嗎？】

　　“我同意。”

　　【契約即時生效，宿主，我代表次元局熱烈歡迎您的加入。】

　　“007，很高興認識你。要喝酒嗎？今天我心情蠻不錯的。”

　　【宿主，欺負人不帶你這樣的，嚶嚶嚶嚶……】

　　“嗷，你別嚶嚶了，電子音滋滋啦啦的，讓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宿主，四年前那位與你一夜情緣的小姐……】

　　“你先別告訴我，我肯定能自己找到她。”

　　007無形沖天翻了個白眼，呵呵。

　　【宿主，我們約定個期限，兩周，怎么樣？如果兩周時間到了，您依然沒有找到她，那您就要聽我安排。】

　　“一言為定。”

　　一周過去了，祁冬揚沒有找到……

　　【宿主，您放棄吧。】

　　“我肯定能自己找到。”

　　兩周過去了，祁冬揚沒有找到……

　　【宿主，那位小姐名叫……】

　　“明天，就到明天。如果明天過后，我還是沒有找到，你再告訴我。”

　　新的一天，依然沒有消息……

　　“007，我認輸。”

　　【宿主，您想認識的人名叫盛梓晴，名人，可以搜索出來。而且四年前那夜之后，盛小姐和您之間有過一個可愛的孩子喲！

　　【居住地址：云尚酒店（笑遠社區）1607號房

　　【宿主，請您行動起來去找她吧。】

　　“007，你為什么說是有過一個孩子？難道……孩子死了？”

　　【是的，兩個月前，孩子因為心力衰竭突然去世。所以，您要行動起來去找盛小姐嗎？】

　　寒意突然襲上全身，針刺般的疼痛匆忙幾秒。

　　說不出來祁冬揚的表情是什么樣子，只是尷尬極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找到的話，我要開口說什么好？”

　　【只要擁抱盛小姐就好了。】

　　“我們一定要去見她嗎？”

　　【是的，這是任務，是您親手簽訂的契約。】

　　“我知道了。”祁冬揚到底還是沒能喝完整瓶酒，酒杯里的紅酒也不過是少了一些。

　　“007，所以我已經見過她了。可你為什么沒告訴我？”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著盛梓晴的圖片，就是那個哭泣的女人。

　　第一天過去了……

　　第二天……

　　一周過去了……

　　兩周……

　　祁冬揚時不時翻出盛梓晴的比賽視頻，翻來覆去，細致認真地從頭看到尾，再拉動進度條反反復復重播。

　　彈出來的新聞無聲處總是閃過盛梓晴的痕跡，祁冬揚每每收藏閱讀，連匿名評論都成了某種習慣。

　　“系統，其實這些都是沒有意義的作秀。我知道……”

　　【可是您是不會停下來的，我也知道。】

　　三周過去了……

　　【宿主，您現在這樣真的很變態。】

　　“呵呵。”

　　一個月……

　　“盛梓晴……”

　　出電梯的一瞬間，祁冬揚抬眼便看到了快步走遠的熟悉側臉。只得飛快蹲下身子去整理本沒有解開的鞋帶兒。

　　“系統，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訴我？”

　　【宿主，您是躲不過的。】

　　誰能想到他們會在洗手臺再度狹路相逢。

　　雙腿膝蓋處劇烈的疼痛，讓祁冬揚懷疑自己是不是瞬間被撕扯成了兩半，他難以自控地跌倒，最終撲向冰冷瓷磚的懷抱。

　　“系統……”

　　【宿主，這都是為了您未來的幸福生活。】

　　該死的，他能感覺到褲管膝蓋處漸漸潮濕溫熱起來，血液滲透衣服，血紅在白色反光的瓷磚地面上，很是顯眼。

　　別看我，盛梓晴，求你……

　　一只手直接拽住了他的褲子，“打擾了，我看一下出血量。您的腿盡量不要移動，保持現在這個姿勢。

　　“您好，這里是隨西區航路大道中段康德大廈A2樓11層，有人的腿斷了，大量出血，難以行動，需要救護車移送。”

　　幾縷青絲調皮地擦過祁冬揚的指尖，來得快，走得也急。人們陸陸續續圍了上來，站滿了一圈。

　　“祁冬揚，救護車一會兒就到了。你別擔心……”

　　！

　　“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盛梓晴對著他淺笑了一下，又趕緊向圍觀者們解釋，疏散聚集人群。“大家都各自忙去吧。我是他朋友，救護車馬上就到，沒事了，真的。”

　　熱鬧散場，看客們自然紛紛離去。祁冬揚直直盯著盛梓晴的眼睛，想從她的眉目間發現異常。

　　“盛梓晴，你……”

　　“果然，你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