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生都活在仇恨里，活在痛苦里，真是可悲。”

　　蕭斂被他惹惱，一腳踹在他胸口上。

　　“撲哧”一聲，小廣場上血花炸裂，滿眼鮮紅撲面而來。

　　裴景和一條命都快沒了，撐著劍又虛脫地站了起來，他要等，等蕭行之來救他。

　　“把他們都給朕殺了，一個不留。”蕭斂再次翻身上馬，眼神陰鷙地望向半死不活的小將軍。

　　戰場上的廝殺總是沒有風，耳邊充斥的永遠是哀嚎與吶喊，兵器碰撞的“刺啦”聲能揪死人的心。

　　蕭斂正在得意這場戰爭的勝利，可突然一支箭飛快地朝他刺去。

　　他瞳孔收縮，不可思議地迅速跳下了馬，那箭直直地釘在他身后的木樁上，活生生裂了條縫。

　　通體赤黑的箭身，犀利光滑的箭頭成八角狀，沒有過多裝飾，動作干凈利落。

　　劫后余生并沒有讓蕭斂高興，他大腦一下清醒，晦暗陰鷙的眼神像吐著信子的蛇。

　　蕭行之的箭，蕭行之還活著！

　　他猛得回頭，果然在不遠處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男子駕馬而來，臉上帶著怒氣與急切，可他還是如以前一樣孤傲清冷，他眸子里總是平靜無波，總是像個勝利者一樣無畏。

　　蕭行之來不及找他算賬，直奔地上的裴景和而去。

　　“你怎么樣？”

　　“不必擔心，小傷，還死不了。”裴景和站起身，那傷口捂不住往外涌血，如決堤的河，關不住的匣門。

　　他握住蕭行之的胳膊，“城中權貴已被我控制，現在……只剩他了。”

　　兩人朝面前的皇帝看去。

　　“你沒死？蕭行之，你沒死？”蕭斂從地上站起來，舉劍對身后的軍隊吼道：“把他們都給朕殺了，殺了他們，朕封你們做大將軍。”

　　士兵們又一波蜂涌而至。

　　可蕭行之是援軍，不僅數量更多，連戰力都是趙國的精英。

　　不一會兒，蕭斂就反被圍，高貴的皇帝狼狽地被困在了這個四四方方的小廣場里。

　　他滿身鮮血，望著不斷朝自己涌來的士兵，他知道，他活不成了。

　　“蕭行之！”蕭斂瘋癲大笑，臨了臨了，他還是孤身一人，干凈的來，一身鮮血地走。

　　“姜尚說的對，朕養虎為患，朕好恨，恨那日在京都軍營里沒有殺了你和裴曦和，恨我一次次對你手下留情。”

　　他說的惋惜，不斷大笑，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舒解心中的不甘。

　　蕭行之舉起弓弩，平靜的眼眸里終于有了一絲恨意，“皇兄，人各有命，在你殺死父皇，殺死親兒，拋棄親妹，信任奸佞之時，一切都注定了。”

　　蕭斂不愿被他殺死，舉起手里那把玉柄劍，不屑道：“可朕從不信命，這次，不是朕敗了，是朕讓你了。”

　　鐵劍無情地穿過他的胸脯，滾燙的鮮血濺到盛開的木芙蓉上，這個夏季，永遠熱烈明媚，而他，依舊灰暗。

　　他死后該去找誰呢，誰會為他哭泣，替他惋惜？孑然一身的放浪子突然有一天害怕孤獨了。

　　沒人會為他斂尸，他沒有愛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就像裴景和所說，他一生都活在仇恨里。

　　蕭斂啊蕭斂，你也有今天啊？

　　他自嘲一笑。

　　突然想起自己那個單純的妹妹。

　　“姚兒，我為數不多的善良與溫柔，都給予你，你不要為阿兄難過，阿兄會永墜阿鼻，但你要幸福。”

　　京都城滿目瘡痍，遍地尸山血海，似經歷了一場浩劫。

　　晉城

　　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劃破晉王府的長空。

　　“熱水，快去燒熱水。”

　　“你，你去，喚小廚房做些吃食來，愣著做什么，快去啊！”

　　云嬈站在曦香苑外，焦急地來回踱步，屋里女子的哭喊一聲聲往她心口上撓。

　　主子們都走了，如今府中，只有她能為王妃撐著。

　　“阿娘……疼……阿娘……”

　　裴曦和原先尖銳刺耳，后來聲音越來越沙啞，越來越虛弱。

　　云嬈聽見聲就沖進去，屋里血腥味嗆鼻，一盆一盆血水接踵而至。

　　軟榻上的美人香汗淋漓，整個人似水浸泡過一般，她蹙眉忍痛，面色慘白，看見云嬈進來，艱難望向她。

　　“是夫君和阿兄他們有消息了嗎？”

　　她的聲音細若蚊蠅，沒力氣說整話，她就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云嬈紅了眼，沖她搖搖頭。

　　不知是不是打擊到了裴曦和，她身子整個一松，血越流越多，一腳踏進了鬼門關。

　　穩婆嚇了一跳，急忙道：“娘娘，用力，不能泄氣啊，娘娘。”

　　“你去……外面……替我守著……夫君他們……”

　　裴曦和唇無血色，卻因為太疼而生生咬破了兩個口子，她“啊”一聲，力氣用盡，似乎要暈死過去。

　　“哎，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云嬈踉蹌地跑出去，淚水朦朧視線，她見到一個高大的身軀急急忙忙往屋里趕，那人影單薄，還穿著鐵甲。

　　“殿下，是殿下。”云嬈喜出望外。

　　蕭行之解決掉蕭斂后就急忙忙往晉城趕，他知道她快要生了，在路上接到侍衛的消息后，跑死兩匹馬才終于以最快的速度趕了回來。

　　他像一陣風快步往屋里趕，云嬈卻硬著頭皮攔下了他，“殿下留步啊，產房重地男子進去恐有血光之災，奴婢進去幫殿下通傳。”

　　“滾開。”蕭行之黑著臉，聲音震得云嬈一顫。

　　“生了，生了。”

　　穩婆的聲音傳來，然后是嬰兒響亮的啼哭聲。

　　府中的丫鬟們都喜極而泣，高興地抱在一起，有種共患難的感動。

　　蕭行之一怔，推開云嬈就沖了進去。

　　產婆看見沖進來的銀甲男人，還嚇了一跳。

　　蕭行之一進門就看見了虛弱無力的裴曦和，她掛在軟榻上，如死去般，長長的眼睫上都是汗珠，她沒有呼吸，可憐嬌弱的模樣讓人心疼。

　　蕭行之突然感覺周遭的空氣都被抽走，他呼吸不過來，心臟驟停。

　　他的妻子死了，可世人卻都在為害死他妻子的兇手歡呼。

　　他跪在床前，淚控制不住往下掉，落在女子汗浸濕的脖頸里。

　　而那女子未曾睜眼，她一動不動，不知是昏過去了，還是真的死了。

　　“恭喜殿下，是個六斤重的小世子。”

　　產婆將那個白胖胖的小團子抱到蕭行之面前，她美滋滋地以為會得到賞賜，卻突然聽到床前那穿盔甲的男子大喊了一聲：“滾出去，抱著這個孩子滾出去！”

　　他抽出佩劍，陰鷙的眼神似要將屋里人都生撕活剝，沒有往日的和煦，他像發瘋的狂獅，握著床榻上虛弱的妻子的手，他找不到安全感，只有這樣發泄自己，心里才不會太疼。

　　產婆嚇得不知所措起來，她腿軟了跑不動，就抱著孩子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蕭行之從沒覺得這樣痛苦，不是歇斯底里，就是疼，像螞蟻噬心，一點點擊潰他。

　　屋里血腥味久久不散，這味道讓他窒息，讓他不知所措，他像個孩子，緊緊握著妻子的手，可床上的妻子，他最愛的人……死了。

　　“夫君……”

　　床上的少女從假死中緩緩睜開眼睛，屋里吵鬧聲不斷，她迷茫地望著舉劍的男子。

　　她不是死了，只是沒有力氣暈了過去。

　　裴曦和手撫上他的臉頰，哄他，“別濫殺無辜……”

　　他喜極而泣，丟了劍，他吻的她的掌心，哭了笑，笑了又哭。

　　“你活著，孤就不殺她們。”

　　失而復得的感覺，真好。

　　裴曦和微笑，溫柔的目光慢慢投向穩婆手里那個小嬰兒身上。

　　蕭行之知道她的意思，沖那穩婆吩咐道：“把孩子抱過來。”

　　“他是男孩女孩？”

　　穩婆哆嗦著腿把孩子抱給王妃，女子鴉發垂落胸間，月光般溫柔的眼眸都給予懷中這個孩子。

　　“是個男孩。”蕭行之俯身將她摟在懷里，吻她的額頭，身上的刺都被拔的干凈。

　　懷里的孩子咿咿呀呀，身上的皮膚泛著粉紅，眼睛還睜不開，但卻十分乖巧，不哭不鬧。

　　他好軟好香。

　　裴曦和喜歡地快要哭出來了，這是她的孩子，是她與夫君的第一個孩子。

　　“夫君為他取個名字。”

　　“陽春不得澤，萬物生光輝，他生于亂世，卻是我大周國唯一的新生，便喚他煜，意味光明之意。”

　　“蕭煜。”裴曦和點頭笑了。

　　我的孩子，蕭煜，大周國唯一的曙光，你的新生帶來莫大的歡愉，人生苦短，唯有懷揣希望才是對苦難最好的反擊。

　　屋里的小丫鬟和穩婆跪了一地，經過蕭行之一鬧，她們的喜悅也沒了，戰戰兢兢不敢抬頭去看床上的一家人。

　　裴曦和道：“你們也別在這了，今日王府上下所有人都有賞，給你們放三日假，回家去看看你們的阿爹阿娘，快去吧。”

　　那些丫鬟們喜出望外，這才笑著謝恩，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屋，和外頭的小丫鬟們又是一頓亂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