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過一刻鐘,顧景宸便平復了下來,缺氧的乏力感漸漸消失,他大口的呼吸著,臉色也恢復了紅潤,只是他卻有些別扭,不想抬頭。
世人都知道胸痹,是不詳的象征,為了躲避這些世人的指指點點,他跋山涉水來到這遙遠的山村,不惜一切的隱藏這件事。
但即使是不惜一切遠走他鄉隱姓埋名,他時不時犯病的虛弱身體和長年必須吃的惡心中草藥,提醒著,他始終無法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今日看這處陽光明媚,想來看會閑書,卻不曾突然發病,又疏忽忘帶藥,還是暴露了,他不知道她會不會也露出厭惡的表情,或者是像他父母一樣眼里藏不住的失望和可惜。
不管是如何,他都不想面對,他睜開眼,緊繃著身體,低下頭喘氣,假裝還沒恢復的樣子。
“先生?”
見顧景宸遲遲不抬頭,宋恣曦疑惑的問道聽到她再次喚他,顧景宸自知無法再逃避,無非再次面對或輕蔑,或同情他的眼神,也沒什么大不了,他自暴自棄般的想著,于是他抬起了頭,卻對上了一雙笑瞇瞇的眸子,跟他預料到的所有反應都不一樣。
少女蹲了下來撿起地上一本書,沖他露出了笑容。
“我對這本書倒是頗有興致,明日可否教我?”
“好。”
顧景宸動了動許久未活動的脖頸,僵硬的點了點頭,他抿了抿早已因缺水而干渴的唇,艱難的吐出一個音節。
宋恣曦身著苗族特有服飾,梳了兩個個馬尾辮,乖巧的搭在前面,身上沒有佩戴什么銀飾,只有手腕上戴了一個銀鐲子,能看出來她在家里并不受寵。
見他答應了,她再次彎彎眉毛愉悅一笑,唇邊兩個小小梨渦,顯得她更加嬌俏了。
她又說“這幾日先生對我的悉心指導,無以為報,只是略懂些醫術,也許能為先生分擔些,平日業精于勤,但也要注意身體啊先生。”
她的眼里未曾有任何同情或遺憾之色,也不帶任何驚恐或鄙夷,只有天然的包容,天然的包容了他的存在。
他的病,在少女的口中就跟不小心患上的風寒那樣,不足為奇,只需要小小的睡上一覺,明日便好。就連他這個人,他的存在,也和天上的小鳥,地上的魚那樣,那般自然。
他不再是眾人口中的天煞孤星,他不需要假裝什么,他只是他。顧景宸眨了眨眼,他有些手足無措地用手捂住了心口,那里開始變得暖呼呼,又帶著甜絲絲的感覺,比他鉆研出一道學問難題,還要讓人心生歡喜。
宋恣曦正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她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話,內容無非就是問他些學識上的問題,顧景宸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著,聽著聽著忽的就聽不清少女在說什么了,盯著她純粹的眉眼,明亮的杏眼在陽光下仿佛閃著光。
他覺得心里癢癢的,像是被遺棄的荒地,終于等到了它的種樹人,種樹人勤勤懇懇親手為荒地種下了第一顆種子,耐心呵護等待著,不久便會長成郁郁蔥蔥的參天大樹。
他無意識摩挲起方才少女遞起的書封面頁,感覺有些燙。
顧景宸一直都是知道宋恣曦的,他是她的啟蒙老師,對她的印象也只是淺淺一句是個聰慧善良又堅韌的孩子罷了,他知道這個姑娘對他青睞有加,也知道早點都是她送的,即使她用拙劣的謊言試圖讓他相信是家里人送的。
但她的父母絕不會這樣做。
給他找一處安身之地已經是授課的交易條件了,那對市儈的夫妻絕不可能做這樣的賠本買賣,但他卻也沒有拆穿,就像他不關心她突兀的回避一樣,他不在乎她,也不在乎族里的任何一個人,他早已自顧不暇,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草草了此余生。
可現在,他認真的望著宋恣曦,少女用手半撐著頭,陽光打下來,照在了她的側臉上,顯得她越發的恬靜柔和,只大宋恣曦兩歲的顧景宸不可思議的有了想守護她念頭。這個念頭愈來愈強烈,像一顆生根發芽的種子。
在夕陽的余暉下,少年專注地注視著他的姑娘,目光中帶著一份他獨有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