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明似是也看見了他們，他一聲令下，那些個家仆便迅速涌了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宋煜明寒潭一般深沉的眸底望向宋恣曦，他的臉上辨不出喜怒，只是在出口微微招手。

　　“過來。”

　　“曦曦，別去?！?p>　　宋恣曦就要往前走，顧景宸一把攥住她的手，眼神誠懇又堅定。

　　“我一定帶你走?！?p>　　“阿宸，沒事的，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你在這等我一會。”

　　宋恣曦輕輕將少年的手撥開來，笑著對他搖了搖頭。

　　顧景宸張了張嘴，欲出又止，似乎想要說什么，少女卻早已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宋恣曦知道，他們已經一敗涂地了，阿宸只是個外鄉人，一旦失敗，阿宸必死無疑。

　　而他們如今，在那么多人的包圍下，他們是插翅難逃啊，她也不想阿宸受傷。

　　況且，她望了望躺著的弟弟，三個人，犧牲一人，救起大家是值得的。

　　她一步一步難澀地走近了她的父親，抬頭，她的手腳冰冷刺骨，心口像是被堵著了，悲傷感在胸口蔓延，明明心里是那么的難過，開口又如此的平靜和理智，她說。

　　“父親，請您放過他和弟弟?！?p>　　她的父親只是嗤笑。

　　“不自量力?！?p>　　“如果說交換條件是今年的苗疆大典我參加呢？”

　　少女固執的高高抬起頭。

　　“您應該希望在族中有更多的話語權吧，如果您的女兒主動提出，參與這個所謂的能壯大族群的祭祀，族老們一定會對您更滿意吧?！?p>　　“當然，您也明白，只有我的配合，您的目的才能真正達成，所以作為交換條件......”

　　“乖孩子”

　　宋煜明露出來這十幾年了，對她最真心實意的笑容，宋恣曦卻覺得諷刺極了。

　　她聽見他說“如你所愿?！?p>　　圍著的家仆們漸漸散開，遠處的顧景宸不停的張望著，他只能聽見他們斷斷續續的交流聲，卻聽不見具體在說什么，他全身發麻，胃部痙攣，感到焦急不已，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這個預感在宋恣曦再次走向他時，愈發強烈了。

　　她的姑娘站在他的面前，目光中沒了以往的熱烈，清冷自持，沒有半分暖意，她開口道

　　“顧先生，謝謝你之前的照顧，今后就此分道揚鑣吧。”

　　顧景宸怔住了，他有些困惑

　　“明明之前...”

　　“之前那些不能作數?！?p>　　宋恣曦斬釘截鐵的打斷了他的話宋恣曦的語氣那般的肯定，但顧景宸從她踉蹌的腳步，干澀的嘴唇，和慘白的臉色里辨出，那不是真的，她在撒謊。

　　顧景宸喉嚨發緊，他舔了舔發干的嘴唇

　　“曦曦，發生什么了，我們可以想辦法解決，你不要....”

　　他還想在說什么，宋恣曦卻已不想交流，決絕的轉身，不再回頭。她背對著她向往的光明，親自走向她曾經憎惡不已的，家人們編制而成的牢籠，走進了那個峽谷里的“家”。

　　顧景宸再要上前，一眾家仆上前將他齊齊攔住。

　　宋煜明的聲音遠遠傳來

　　“多謝顧先生平日的照顧，小女就不再勞煩了。”

　　顧景宸只能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直到很久很久。

　　自那以后，顧景宸便再也沒能見到她。

　　已入秋，半開著的軒榥沁來絲絲涼意，顧景宸依靠著墻，怔怔地望著朱窗外，淅淅瀝瀝的綿綿細雨。

　　他的臉色黯淡無光，嘴唇干裂，愁眉緊鎖，眼中充滿了疲憊不堪，憔悴的模樣與從前那清麗卓絕的少年判若兩人。

　　離宋恣曦被她父親帶走，已過去三天有余了，自那之后他也開始整夜地失眠了。

　　他一次又一次試圖傳書信給他弟弟，可都了無音訊。

　　他甚至都出不去，族中開始傳他是登徒子，想糟蹋族長的女兒，族里人跟防賊一樣的盯著，那一定是宋煜明命人放出來的流言吧，他不再在乎流言蜚語，他只是焦急于，如今連在宋家周圍徘徊都做不到了。

　　他日日都能回想起被迫道別那天，他的姑娘最后看他時，那凄厲哀痛的目光，而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那意味著什么。

　　那預示著他救不了她，他勢單力薄，只能拖累到她，所以為了保他，宋恣曦生死不知。

　　想到這他重重闔上眼睛，巨大的痛苦和內疚感叫囂著，撕扯著在他身體里亂竄，幾愈令他崩潰。

　　虛弱的身體，接連發作的胸痹，都不及那翻江倒海的痛苦感令他窒息想，他就像行尸走肉，麻木不仁，度日如年。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就在他萬念俱灰，心灰意冷時，宋家遞來消息說宋恣曦要見他。

　　得到消息后，他慌忙地打理了一翻，他不想心愛的姑娘見到自己憔悴不堪的樣子，終于能見到她了，顧景宸欣喜若狂，甚至忽略了，得到消息那一瞬間心慌意亂的不安感。

　　隔著那扇云紋水紅色的屋門，在眾多家仆把守的屋外，顧景宸看到了她。

　　她端坐在妝奩前，耳著素銀珰，如烏黑亮麗的發絲如瀑布般散落在身后，見他來了，她轉頭，膚如凝脂，口如含朱丹，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

　　宋恣曦高高仰起頭，眉眼彎彎，嘴角勾起張揚又夸張燦爛的笑，好似這樣就能將眼底地凄苦深深埋藏，她望著少年，巧笑倩兮的問

　　“阿宸，我美么？”

　　少女的妝點精致又隆重，稱的她愈發嬌俏，美的不似真人。

　　可顧景宸卻覺得她一點也不好看，甚至不如她不施脂粉時的模樣。

　　他嘴唇翕動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卻只長長的嘆了口氣，低下頭，眼底地情緒不斷翻騰著，再次抬頭，卻是避開了她方才的問話，聲音顫抖的乞求道

　　“曦曦，不能再等等嗎，等我帶你走，你要相信我，我會努力的.....”

　　顧景宸說著說著開始語無倫次起來，他死死盯著宋恣曦，神情難過又悲傷。

　　聽著少年那慌亂無措的話語，宋恣曦的心臟像是被緊緊攥住了，她的鼻頭酸酸的，聲音干啞，半晌才道。

　　“不可能的，阿宸?！?p>　　她扯出一個慘淡的笑，雙目黯淡，喃喃自語

　　“我出不去了?！?p>　　我這輩子，就只能在這座大山里，出不去，也逃不掉，這是我的命，她望向朱窗外連綿起伏的山脈，臉色慘白。

　　“所以，阿宸?！鄙倥D頭，目光哀戚的望著屋外溫文儒雅的慘綠少年，哀求般的道。

　　“忘了我，然后離開這?！?p>　　顧景宸不語，整個人像是被拋入了冬日的溪水里，感到冰冷刺骨，他渾身僵硬，眼睛里泛著血絲，眼底隱藏著無法言說的痛苦。

　　“阿宸?！彼雾ш貑舅斐鍪衷诳罩刑撎撆趿伺?，好似這樣就能觸碰到少年的臉般，她笑了，淚水卻如斷了線的珠子，從她悲傷的臉上無聲流下，濡濕了她的香妝，她哀求道。

　　“求你了，快走吧?！?p>　　顧景宸藏在袖中的手用力的收攏，手背青筋迸起，狠狠咬住了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他語調平靜，聲音卻顫抖著

　　“好?！?p>　　然后他便轉身離開了。

　　宋恣曦深深地，深深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眼眸中寫滿了眷戀與不舍。

　　直到好久好久，像是要將她的少年永遠印在心底。

　　而她的少年，走出她的視線后，便如同脫力般，重重地軟倒在了地上，蜷縮著身子，死死捂著唇，壓抑又悲戚地泣如雨下，心中的酸楚之感，沉重地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死死攥著拳頭，呼吸急促，悲痛地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潰了。

　　顧景宸清楚地知道，從此以后他與宋恣曦再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