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失去的不會再回來了
這一天,發(fā)生了許多事,回到溫馨的小家,看著明亮的燈和一塵不染的家具設(shè)施,阿婠眼眸染了一絲淡淡的笑意。這笑意像是一個鉤子,鉤出身體里潛藏的累意,一下子來的兇猛,陰冷的風(fēng)像是吹進(jìn)骨頭里,洗完熱水澡,依舊感到冷。
她拍拍臉蛋,強(qiáng)撐著身體去看了眼外婆,見人安然睡著,吹冷的心又回暖了,輕輕闔上門,送走了阿姨后,她關(guān)上客廳的燈,準(zhǔn)備進(jìn)臥房時的腳步忽然頓住了,她虛弱的眼眸緩緩看向儲物房的門……
她站了一會兒,感到眼前一陣黑,終于意識到不對,身體在發(fā)冷,急忙進(jìn)屋翻出上次蔣醫(yī)生留的退燒藥干咽下去,躺下被窩的那一瞬,她昏了過去。
混沌,迷霧般的夢境里,時間走得異常慢,她站在一旁,看見了很多人。
她看見了,晚會現(xiàn)身那位姓程的男生,他一身琉璃的光潤,嘴邊的笑意清晰,就坐在下方席座,眸光里有著萬千芳華,像是透過歲月的洗禮,飽含重重的思念和深深的痛楚看著她。
夢境中的阿婠,接過他的目光,注視良久,手緩緩靠近心口,那里的跳動似乎慢了許多。
她看見了,一間雪白的房間里,于褚霂執(zhí)起她的手抵在額頭間,他則緊閉雙眼,淚水沾濕了睫毛,緊接著一顆淚珠從眼角滑落,他滿身悲楚,嘴里說著什么話。
站一旁的阿婠聽不清他說的什么,走上前靠近,仍然聽不清,語言被模糊了一樣,斷斷續(xù)續(xù)的連接??粗@樣,像是心連心的感應(yīng),阿婠也紅了眼,可眼淚就是流不出來,心里很難受。
而他面前的“她”一句不說,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呆滯,空空的望著某一處,看久了有種執(zhí)拗的尖銳,模樣宛如靈魂出竅。
她看見了,那年西湖斷橋上,少女時期的她一身水藍(lán)色衣裙,走在母親前面。阿婠看著久久不見的母親,一步步走上前,指尖顫抖的撫摸母親的臉,流不出的淚頃刻間洶涌落下,那是思之若狂的想念。
一陣狂風(fēng)襲來,阿婠下意識抬手為母親擋住,等放下手,所有人都不見了,她急忙轉(zhuǎn)頭尋望,在不遠(yuǎn)處,那個很像的他身影靜靜站在斷橋邊,手里拿著地圖看,他忽然轉(zhuǎn)頭過來。
阿婠驚住了,真的是他,居然真的是他。
她站在一旁,看著與她有關(guān)的,無關(guān)的人,如過眼云煙一幕幕飄過的畫面。
最后的一幕,她看見了,看見了什么呢,南里區(qū)郊邊的盛康大道,沖天的霞光和地上布滿的血色形成強(qiáng)烈對比,她驚懼的猛閉上眼,再慢慢睜眼,身處醫(yī)院地下太平間,死人陰盛的氣息直逼人的心里防線……
“不要,我不要看,我不想,別讓我看……”
特護(hù)病房里,阿婠躺在床上,手胡亂向空中抓,常胥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再次恍然無知的流下來,看著外孫女這般,一顆蒼老的心孱弱的流起淚。
常胥一坐床畔,去制止阿婠的手,哽咽的喊著:“阿婠吶,你睜開眼睛看看外婆,是我啊,是外婆?。 ?p> 夢境中,阿婠正在被無數(shù)只黑手死死抓住,她睜開不脫,這道聲音幻成一雙發(fā)光的手解救了被困的她。
阿婠一下子不動了,眼皮輕輕動了動,接著緩慢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潔白的天花板,靜了半會兒,聞見了刺鼻的消毒水味,意識回歸。
“老天,終于醒過來了?!背q阋豢匆娙诵蚜诉^來,沒有過多詢問,而是立馬跪下給老天磕下三個響頭。
人的一輩子能祈求多少次,不太清楚,常胥一一輩子祈求的不多,一共祈求過四次。
第一次是她37歲時,她跪于夫家祠堂,三天三夜,求老天不要奪去她丈夫的命;第二次是她49歲時,她跪于自家祠堂,求老天延緩她父母的命格;第三次是她67歲時,求老天放過她的女兒一家。
三次,次次皆反她的愿。
第四次祈求,就在阿婠昏迷的時間段里,她73歲,跪地手術(shù)室門口,雙手合十,淚水不斷的盛求老天隨了她的愿,讓里面的人完好的醒過來。
終于,老天圓了她這次愿,任何言詞都不足以陳述,也沒有人懂常胥一此刻的心境。
一生分別,到頭來,什么也沒有留下,最后掬起的不過是一個孩子。她的內(nèi)心太悲苦,太痛恨了,她想過是不是上輩子錯事做太多,這輩子上天要重罰她,那她到底做了什么錯事,何苦這一生都在與親人永別,到底是為什么。
她看不透,想不透,做錯事要懲罰只管降臨她身上就好,何妨傷及她的家人。生離,死別,這樣的痛,難再承受第四次。
這個孩子是他們女兒留下的血脈,眼下只要外孫能醒過來,勝過一切,只要能醒過來,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感謝上天,好在人醒了過來。
阿婠緩緩轉(zhuǎn)頭看著外婆,跪拜的動作讓她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不是她不呼吸,而是心臟那里疼的厲害,疼的堵住了呼吸。
讓親人擔(dān)驚受怕,是她的錯,是她的錯,早知這樣她不會把衣服給宣詞雪,凍一會兒,又不會凍死。
不過幾秒的時間,枕頭暈染了大片水漬,她看著外婆,眼里的水意繁盛,支起身子,伸手去拉起外婆,沒忍住哭了一聲,也僅僅只有一聲。
常胥一坐在床沿,沒有說話,該平復(fù)平復(fù)心情,不能再哭了,人醒過來該是喜悅開心的,擦擦眼淚,明天的天氣依舊跟今天一樣,晴日無風(fēng)。
安靜了一會兒,阿婠叫了一聲“外婆”就不哭了,眼前清明了很多,這一下的清明讓她的淚,再次滿眶。
一天一夜的時間不算長,長的是等待中一顆悲傷的心,外婆臉上皺紋突然迸出來很多,一頭白發(fā)更白了,一點黑絲都沒有了。
前段時間明明還是位華貴雍容的老人,當(dāng)下卻是個近百歲的老人坐床畔,滄桑巨變,淚濕衣襟,真的是老了。
阿婠忽然說:“……對不起外婆,是我不好,你不要哭,我好好的?!?p> 常胥一顫著手抹去淚,說出的話,竟是心酸得很:“好好,外婆知道了,你現(xiàn)在要好好的,外婆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不要讓外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好嗎,要不然這日子怎么過啊?!?p> 阿婠忍住哭腔,說:“我會好好的,我不哭,外婆也不要哭?!?p> “好好好,不哭了?!背q阋怀冻鲂Γθ菘雌饋砜嗖豢把?,阿婠也笑笑,抬起插點滴的右手,為外婆抹去眼淚,可它不聽話,老是流下來,她的也是。
哭吧,哭出來身體會好受些,不要讓身體承受它不該承受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