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祥和的樂聲中,魏惠王的車駕徐徐進(jìn)(jìn)入行轅。五國君主緊隨其后,也徐徐進(jìn)(jìn)入了行轅。
這時,龐涓的輕便軺車早已經(jīng)(jīng)駛出國君行列,與司禮大臣來到逢澤岸邊的祭壇下等候。這是一座三丈高的木架祭壇,依岸邊土丘搭建,雖然是臨時急趕,但在大梁城能工巧匠的手中卻也是非常的堅(jiān)固雄偉。祭壇下,魏國的兩千鐵甲騎士圍成了巨大的環(huán)(huán)形騎陣,將祭壇圍在中央。按照春秋戰(zhàn)(zhàn)國的傳統(tǒng)(tǒng),舉凡重大的諸侯會盟,一定要舉行祭天大禮,否則不能得到上天的庇護(hù)(hù)。但逢澤是一片大水,實(shí)在難以覓到一方祭天的高地。龐涓反復(fù)(fù)揣摩,獨(dú)(dú)出心裁,向魏王提出在逢澤岸邊水天共祭。龐涓認(rèn)(rèn)為,逢澤居天下四大名水之中央,聚河濟(jì)(jì)淮江之精華,實(shí)乃魏國之德水,自當(dāng)(dāng)與天相通。六國會盟祭逢澤,將使魏國逢澤變成和魯國泰山一般的圣地,魏國威德也將大昭天下!魏王極是受用,大為贊同。
六國君主的車駕隆隆開到祭壇下時,朝陽下的逢澤水面已是金波粼粼,壯美異常。三丈高的祭壇上五色旌旗獵獵招展,祭壇下煙波浩淼的逢澤一望無際的伸展開去,水天相連共一色,竟是分外的壯闊。黃鐘大呂奏起莊重肅穆的祭天雅樂,魏惠王踩著紅氈直上祭壇,竟絲毫沒有感到胖大身軀的累贅,三十六級臺階竟然一口氣登了上來,連自己都覺得驚訝。這時,一個奇怪的念頭閃過心中——愿上天佑護(hù)(hù),使他在榻上折騰狐姬時也能如此輕捷。這個念頭很離譜,卻又很實(shí)在,他想到回去告訴狐姬時她的嬌嗔模樣,不禁噗的笑了出來。正在這時,“啪!”的一響,翻卷飛動的五色幡旗的一角重重打在了他的臉上,就象一個被人響亮的摑了一巴掌!“罪過。”他的臉騰的脹紅起來,連忙向正中央長案上的三牲祭品深深一躬,展開竹簡,高誦龐涓為他寫下的那篇長長的祭文。
祭壇下五車并列,五國君主仰頭望著高高的祭壇,竟是不約而同的冷笑。
“祭文完了?講了甚話?”趙成侯見魏王走下祭壇,忙問左手的齊威王。
齊威王微笑,“回去問問太祝,自然知曉。”
“祭祀大禮成——!”司禮大臣亢聲高誦,君主們一齊回過神來。
龐涓軺車駛到,高聲拱手道:“請各位君主回行轅歇息,午時會盟大典。”
君主們回到各自行轅并沒有休憩,而是不約而同的招來各自的謀士,琢磨龐涓昨晚公布的分秦謀劃,反復(fù)(fù)敲定利害得失,計議如何在最要緊的會盟大典提出被疏忽的重大問題。龐涓也向魏惠王詳細(xì)(xì)報告了五國君主的表態(tài)(tài),分析了各種可能出現(xiàn)(xiàn)的要求,并一一提出了自己的對策。魏惠王十分滿意,大大褒揚(yáng)(yáng)了龐涓,而后又又飽飽睡了半個時辰,起來時精神分外健旺。
正當(dāng)(dāng)午時,逢澤北山坡上的總帳在初夏的陽光下血紅鮮亮。三十六面牛皮大鼓聲隆隆雷鳴,六通過后,會盟君主的各色車輛依次到達(dá)(dá)總帳行轅之外。
總帳前橫排四輛兵車,車上甲士各持一方紅色大木牌,組成“六國會盟”四個大字。兵車左右各有三面大纛旗,東側(cè)(cè)魏(紅旗)、楚(黃旗)、齊(紫旗),西側(cè)(cè)趙(紅藍(lán)(lán)旗)、燕(藍(lán)(lán)旗)、韓(綠旗)。六面大纛旗之外,二百余輛兵車組成環(huán)(huán)形車陣圍繞著行轅總帳。環(huán)(huán)形兵車的中央,由八輛兵車排成一個巨大的轅門。轅門入口處,六排六色持戈甲士列成縱深甬道。道中紅氈鋪地,直達(dá)(dá)總帳深處。總帳入口處有一方樂隊(duì)肅然跪坐,守鐘抱器,端嚴(yán)(yán)異常。
總帳中,六張王案擺成一個方形結(jié)(jié)構(gòu)(gòu)——北南各一,東西各二。北面的王座高出平地三尺有余,非但造型宏偉,而且鑲滿珍珠寶玉,豪華輝煌。與之相對的南面王座高出地面二尺許。其余四案均貼地而設(shè)(shè)。每張王案上均有兩只銅鼎熱氣蒸騰。二十四名侍女分為六組六色,分列于六案之后。此時帳中六坐皆空,氣氛靜謐肅穆。
大鐘轟鳴六響,正是午時首刻。轅門入口處,紅衣司禮大臣悠揚(yáng)(yáng)高宣:“韓國韓侯到——燕國燕公到——趙國趙侯到!”
鐘鳴樂動。禮賓官引導(dǎo)(dǎo)著韓昭侯步入轅門。他依舊身著綠色大布袍,頭戴一柱青竹冠,似凝重又似愁苦的悠悠而來,雖在豪華的場面中顯得寒素注目,但卻坦然自若,目不斜視,直入大帳。
相繼跟進(jìn)(jìn)的是燕文公,瘦削的臉上三綹長須,藍(lán)(lán)色大披風(fēng)(fēng),頭頂一柱高高的藍(lán)(lán)玉冠,一派老貴族的矜持氣度。他踏著極有節(jié)(jié)奏的步伐,有意與前行的韓昭侯拉開距離。
再次跟進(jìn)(jìn)的是趙成侯,一領(lǐng)(lǐng)紅藍(lán)(lán)披風(fēng)(fēng),一頂高高玉冠,連鬢胡須,氣度威猛。他是六位國君中年齡最長、掌權(quán)(quán)最長的長者,在甲士甬道中信步而行,隨意打量著甲士的服飾兵器,嘴角永遠(yuǎn)(yuǎn)流露著輕蔑的笑意。
樂聲稍停,三位國君被禮賓官引導(dǎo)(dǎo)入座。韓昭侯坐于西側(cè)(cè)末位,燕文公坐于西側(cè)(cè)首位,趙成侯坐于東側(cè)(cè)末位。燕文公對與之并座的韓昭侯側(cè)(cè)目一瞄,輕蔑而又無奈的閉上眼睛。趙成侯則對相鄰虛空的首位嗤之以鼻,仰臉望著帳頂。唯韓昭侯平淡似水,肅然端坐。
這時,轅門入口處的司禮大臣突然提高聲音:“齊國齊王到——!”
年輕英挺的齊威王身披紫色大披風(fēng)(fēng),頭戴沒有流蘇的天平冠,腰系長劍,大步穿過甲士甬道。帳口禮賓官未及引導(dǎo)(dǎo),他已徑自走到東側(cè)(cè)首位入座,將長劍摘下,橫置案頭。先入三君的目光一齊瞄向齊威王,含義不同的淡淡微笑。
轅門入口處的司禮大臣又是高亢宣誦:“楚國楚王到——!”
四名黃衣壯漢用狀如滑竿的抬椅,抬進(jìn)(jìn)肥大壯碩的楚宣王。他那肥碩的大腹凸出在扶手之上,雙手不斷在肥腹上撫摩。一頂黃色無流蘇的天平冠下,肥臉上細(xì)(xì)汗閃亮。椅旁隨行兩名侍女,不斷用精致的大圓綢扇向他送風(fēng)(fēng)。今日祭壇下,他見魏惠王威風(fēng)(fēng)十足風(fēng)(fēng)頭出盡,心中很不是滋味,揣摩會盟大典時要來一番非同尋常的氣度,否則顏面何存?于是就有了這“非走”入帳的杰作。帳口禮賓官引導(dǎo)(dǎo)抬椅入帳,被龐涓早已經(jīng)(jīng)分派好的四名壯漢抬扶入南面王座。兩名纖細(xì)(xì)的侍女輕盈的跪坐兩側(cè)(cè),時緩時急的搖動綢扇。楚王轉(zhuǎn)(zhuǎn)動肥頸,打量四國君主,情不自禁的大笑拍案,悠然道:“會盟大典,盟主何在啦?”
先入四君對楚宣王的乖張做作不約而同的顯出蔑視。趙成侯和齊威王同聲大笑,燕文公矜持的皺著眉頭嘴角抽搐,韓昭侯則不屑一顧的轉(zhuǎn)(zhuǎn)過頭望著大帳入口。
司禮大臣突然拔高了嗓音:“大魏國大魏王到——!”
在宏大的樂聲中,身著軟甲披風(fēng)(fēng)的龐涓和一員頂盔貫甲的大將,護(hù)(hù)衛(wèi)(wèi)著健壯而又略顯肥胖的魏惠王緩步而來。精神飽滿的魏惠王身著一領(lǐng)(lǐng)大紅披風(fēng)(fēng),頭戴一頂前后流蘇遮面、鑲嵌一顆光芒四射寶珠的天平冠,臉色凝重,目不斜視。禮賓官連忙趨前引導(dǎo)(dǎo)魏惠王進(jìn)(jìn)入正北王座,兩員大將侍立于后。
五國君主座中一齊拱手,“參見盟主魏王。”
魏惠王自信平淡地點(diǎn)頭受禮,環(huán)(huán)視全場有頃,右手一伸,“列位,這位是六國會盟特使,我的上將軍龐涓,列位想是很與他相熟了。本盟主命龐涓上將軍為會盟大典之掌筆大臣。”
東側(cè)(cè)的龐涓肅然拱手:“龐涓參見五國君上。”禮罷,即走向魏惠王主案右前方擺有筆硯羊皮的長案前入座。
魏惠王左手一伸:“這是我的王弟公子卬,本盟主命他為會盟護(hù)(hù)軍。”
西側(cè)(cè)大將挺胸拱手:“魏卬參見五國君上。”禮罷,傲慢冷漠的持劍肅立于魏惠王身后。
五國君主相顧探詢,卻都是不動聲色,面色矜持。
司禮大臣高聲宣誦:“六國逢澤會盟,盟主開宗——!”